“今晚,咱们就从族谱里说话!凡今日愿为我张家村出头者,无论生死,族谱之上,单开一页,永受后世子孙香火拜祭!其妻儿老小,由全村供养,绝不使其受半分委屈!”
张显贵脸色大变,“老太爷,您这是……”
族谱单开一页,妻儿族人养著。
这不就是要让人去拼命,甚至……同归於尽啊!
人群中,一个约莫四十来岁,身形矮瘦,穿著打满补丁的破袄,鼻涕都快流到嘴边的汉子,
突然“嘿”的一声乾笑,推开身前的人,几步走到李行山面前。
他直勾勾盯著李行山,咧著嘴,露出黄黑的牙齿,
“爷,俺叫李吃肉。俺要是去了,真能在族谱上单开一页?”
李行山郑重点头,
“只要你去了,甭管是死是活,俺李行山担保,族谱上,必有你李吃肉浓墨重彩的一笔!”
“爷,俺去!”
李吃肉抬手,用手背狠狠揩了把鼻涕,隨手在破袄上蹭了蹭,
“俺没媳妇儿,家里就一个老娘。往后,就劳烦各位叔伯兄弟照应著,別让俺娘饿著!”
“好!”李行山沉声应下,翻开了族谱。
旁边两位端坐的老太爷早有准备,一人取过毛笔,一人开始研墨。
“老太爷,俺也去!”李小呆大笑著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声音洪亮,
“王村那帮龟孙子,不给他们点顏色看看,他们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俺这条命,今天就交给村子了!”
“当家的!”李小呆的媳妇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闭嘴!”李小呆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个蠢娘们,给老子听清楚了!老子做这事,不亏!能在族谱上单开一页,那是祖宗保佑!別人在族谱上就留个名儿,老子能单开一页,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李小呆近乎癲狂的笑声在祠堂迴荡,不少村民眼中也燃起了异样的光芒。
在这年月,能在族谱上留下如此荣耀的一笔,其诱惑力,难以想像。
李行山目光扫过眾人,
“除了李吃肉、李小呆,还有谁愿为我张家村赴汤蹈火?”
另一位拄著拐杖的老者,面无表情,缓缓开口,
“怎么,姓张的都是孬种不成?没人吭声?还是要让俺这把老骨头,也去族谱上占一页?”
“爷爷,俺去!”张卫国年轻的脸庞涨得通红,一步跨出。
李行山眉头一挑,
“你小子毛都没长齐,这种光宗耀祖的好事,还轮不到你!”
“老太爷说得对!”
张聚財大笑著,一巴掌拍在张卫国的后脑勺上,將他推了回去,隨即转向李行山,瓮声瓮气,
“老太爷,算俺张聚財一个!”
“当家的!”
“爹!”
张聚財的媳妇和儿子铁錚子哭喊起来。
张聚財扭头,瞪眼,“哭什么哭!再哭,老子揍你们娘俩!这种好事,几十年都碰不上一次,该笑!”
李行山缓缓点头,
“好!那就李吃肉,李小呆,张聚財!今晚,便由你们三人,代表我张家村,去王村祠堂前,摆下祭台,拜过我李张两姓的列祖列宗!”
他又转向张显贵,
“显贵,你即刻去后山防空洞,把当年藏在那里的手榴弹、土炸弹都给老子挖出来!”
“长恆!”李行山又看向李永恆,
“你去你三爷家,把他家那门山炮给拉过来!”
那场席捲全国的战爭结束不过四十余年,村里藏著些“傢伙事儿”並不稀奇。至於还能不能用,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李张两姓歷代先祖的画像被郑重请出,一共六幅,画中人穿著不同时代的服饰,最久远的甚至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
“拜列祖列宗!”
李行山率先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祠堂內的女人早已被请了出去。此刻,所有留下来的汉子,无论老少,皆神情肃穆,跟著齐刷刷跪倒一片。
祠堂门口,铁錚子他娘被老婶搀扶著,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片刻后,李宏壮急匆匆从祠堂內跑出。
约莫五六分钟,李宏壮抱著一个硕大的酒罈,和三个粗瓷大碗,又一头扎进了祠堂。
“哐当!哐当!哐当!”
瓷碗狠狠砸碎在地的声音,接连从祠堂內传出。
紧接著,是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
李吃肉、李小呆、张聚財三人,在眾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出了祠堂。
他们三人由李行山等几位老者陪同,肃立於祠堂正门。
其余的汉子则面沉似水,各自快步散去,奔向自家方向。
不多时,村里的裁缝“缝裤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拿著三件崭新的袄,递给李吃肉三人。
“袄里子俺给你们多纳了几层厚布,还塞了些桐油浸过的木块,穿著或许能挡挡。”
李吃肉咧嘴一笑,接过新袄在身上比划著名,
“缝裤子,够意思!等俺死了,一定在天上保佑你小子多娶几个婆娘。”
“呸呸呸!別死啊死的!都给老子囫圇著回来!只要你们活著回来,往后每年,老子都给你们做一身新衣裳,不要一分钱!”
“那感情好!”
李吃肉乐呵呵地脱下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袄,小心翼翼地將新袄穿上,
“嘿,真暖和!”
李小呆左右看看,忽然开口,“你们……看到二狗子了嘛?”
他这一问,在场所有人都微微一怔。
是啊,从头到尾,好像,都没人瞧见过张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