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吟诵的声音,越来越大,响彻朝堂,连御座上的司马弈,也忍不住低声默念,他扭头对庾道怜道:“皇后,这首诗如何?”
庾道怜轻声道:“確实是超然卓群,道意磅礴。”
王謐收回笔,他衣袖下的双臂正微微颤抖,连脚步都像灌了铅一样。
这几十句下来,比之练枪一个时辰的劳累程度不湟多让,要不是有这些年打下的底子,他现在已经瘫倒在地了。
但他知道,现在还没有完,还有一小半,只有完完全全將这首诗写完,才能將王凝之彻底打垮。
其实这其中,有好几笔写的並不好,不过王謐巧妙將加入转折,反而增添了朴拙的意趣,將瑕疵巧妙掩盖了起来。
王謐深知这次逼得自己激发潜力,今日之后,自己的书法造诣,会更上一层楼。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放弃,走到最后,不仅是战胜对手,还是战胜自己!
王謐咬了牙,面目微微有些僵硬,隨即踏步而上。
虎鼓瑟兮鸞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好!”眾人大声叫好声中,司马弈也忍不住连连点头,这一句明写仙人,实则写当今大殿之上的情景,將皇帝和眾人捧了个遍,殊为应景,所有人自然心里极为舒畅。
这竟然是一首颂圣诗!
一直旁观的王献之心內暗嘆,心道王凝之不用上,也已经是败了。
他很篤定,王凝之没有这样写字的能力,更写不出这样的诗,而且王謐极为蛮横地夺走了自家山阴一脉的名声,今日之后,建康谈论山阴,只怕更多的时候,是在谈论这首诗,而不是王羲之一脉!
王献之偷偷看向谢安,发现的对方脸色难看到爆,应该是根本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和谢安站在一起,背叛王导这一脉,打压其子弟名声,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然而世上没有回头路,自己兄弟二人,既然已经做了,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没有別的选择了。
王献之心中苦涩,这些年来,自己兄弟怕是过得顺风顺水,觉得傍上了谢安这颗大树便能高枕无忧,却忽略了王导一脉的底蕴。
尤其是这王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日自己两兄弟成了他的踏脚石,这次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纱帐里面,桓秀起嘴来,对张彤云道:“这就是他为你写的诗了吧?”
“太偏心了,我怎么没有?”
张彤云轻声道:“只要你愿意,他肯定能写出更好的给你。”
桓秀意兴阑珊道:“算了,他要愿意给我写,早就写了。”
张彤云扭过头去,嘴角的笑意,却遮掩不住她担心的目光,因为她看得出来,王謐隨时都可能力竭。
王謐感觉骼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像是灌满了铅,他抬手举手,被迫使用腰力带动,对力量的领悟,竟然更深了一层。
別君去兮何时还?
且放白鹿青崖间。
须行即骑访名山。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跟跎两步,身子摇摇欲坠,眾人欢呼夏然而止,纱帐里面,传出几声女子的惊呼。
张彤云忍不住看向谢道所在方向,难道是自已错觉,对方刚才也出声了?
王謐定了定神,低喝一声,再度踏步而上。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顏!
司马昱忍不住出声道:“好!”
“原来这一句,应在这里!”
“这首诗,本应是遨游天地,登临险峰,感天地之伟力,得天然灵感而发,却因辩玄意气相爭,让武冈侯被迫以此剖明心跡,岂能开心邪?”
此话一出,谢安心內嘆息,连司马昱都这样说了,摆明是放弃王凝之了!
王凝之面如死灰,他身体颤抖起来,自己要怎么做?
直接认输吗?
王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后面写上自己名字,然后缓缓弯腰將长枪放下,对著司马弈一礼道:“献丑。”
司马弈欣喜赞道:“武冈侯惊才绝艷,足堪入当世名士之列!”
轰的一声,大殿之內爆发出连绵不断的称讚叫好声,陛下发声了,王謐今日名声,算是彻底打响,以十六岁年纪成为名土,才学眾望所归而且这不是吹出来的,而是真才实学,无人可以质疑!
司马昱,司马晞,司马恬等诸王,也是掩不住脸上笑意,因为这首诗写的实在太好,乃是颂圣诗中的上上品,这种效果,无形也会加强皇室的威严,可说是清谈会之前未曾预料到的意外之喜。
那边桓秀抱著张彤云,笑道:“王郎果然厉害。”
一直背对眾人,不发一言,仿佛神游物外的谢道,此时突然很想对周围的人炫耀一下。
看到他的步法笔法了吗,那是我助他领悟的。
她微微侧身,不著痕跡看向斜后方。
那个方向,一身鲜艷刺眼红衣的张彤云,正目不转睛盯著外面傲然站立的王謐,眼中闪动著让谢道觉得更加刺眼的光芒。
谢道的心沉了下来。
终归,这首诗,是他写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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