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夫人说了两句,青柳听了,便引谢道到桌边坐下,將六本册子小心放到谢道眼前,说道:“这便是郎君从东华寺支法师处所得,至於是否是女郎所求,奴便不得而知了。”
谢道微微欠身,“请容我一观。”
她翻开书册,一页页看了下去。
几十页之后,她便肯定,这即使不是谢安口中的支道林六论,也相差不远,因为里面的观点,
皆是在以前传出的支道林辩玄的基础上,重新进行提炼,进一步演化推导出新意的精华。
谢道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谢安可以说是建康名士之中,和支道林最为相熟的,所两人常常坐而论道,相谈甚欢。
谢安回来后,便会和谢家子弟讲经,在支道林的影响下,彼时谈玄道佛不分,谢安这么做,自然是让家族子弟在谈玄中打响名声,而谢道作为联姻的重要人选,也是被要求旁听的。
久而久之,谢道便对支道林的立论耳熟能详,谢安选择让谢道和王凝之联姻,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於王羲之一脉和支道林交好,谢道嫁过去的话,应该能和对方相谈投契,至少不会夫妻失和。
谢道翻著的速度慢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毕竟是支道林毕生所学集大成者,好多观点晦涩难懂,不是看几眼就能明白的。
谢道估摸著,自己要通读这几本册子,至少要好几天,今天是肯定来不及了,也不好让夫人在旁边等著。
自己抄副本带走,还是改日再来观摩?
谢道心中思量起来,前者显得有些逾矩了,后者夫人也不可能此次陪著自己,这里毕竟是王謐住处,孤男寡女难免相见,这成何体统?
她正犹豫间,却警到书册之旁,摊著一本薄薄的册子,看上面墨跡,似乎是这几日新写成的。
她下意识伸手,隨便翻开一页,只看了两三句,便就移不开目光了。
无他,这是一本心得,写的是读支道林六论观点之后的想法。
真正让谢道震动的是,里面抱持的观点。
谢安和支道林谈玄后,回来给谢家子弟讲经时,几乎都是转述支道林的想法,然后对其进行阐释和宣扬,从没有质疑反对的。
说来也正常,支道林本就是辩玄高手,不然也不会让谢安心悦诚服,自然不会推翻支道林观点。
但这本册子里面的却不一样,里面固然有称讚六论精要之言,但还有很多,则是补充甚至质疑。
而且其不是单纯反对,而是有理有据,通过道理推导,点明自己不赞同的原因,而在谢道看来,这些质疑,竟然很有说服力!
更让谢道震动的是,这种质疑的过程,让她看到了自己之前对於辩玄的疑惑和误解,她曾经也有类似的想法,但模模糊糊並未成形,確切说总是隔著一层窗户纸,却不得关窍而入。
而这本册子的思维方法,却似乎是直接在谢道面前將窗户打开,呈现出之前从未曾见过的全新风景。
谢道这一瞬间,突然心底冒出一个念头,这本册子的展现出东西,似乎比自己先前视若珍宝的六论还要宝贵!
她捏著册子纸页,心中思潮起伏,装作不经意道:“这本册子,也是支法师所做?”
青柳出声道:“不,这是郎君回来后,边读边写,上面都是郎君自己的想法。”
谢道心道果然如此,听说王謐自小在村中长大,也无人教授,为何能无师自通,將自己这些人自小有名士提点的人比下去了?
她微微平復心情,又了一会,將册子翻完,发现这几十页纸写了不少,但其实还不到六论第一册的一半,不禁出声道:“郎君想了这么多?
青柳道:“郎君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尽信书不如无书。”
“若不经自己思考全盘接受,那也不过是个抄写临募之人罢了。”
谢道沉默半响,起身对郗夫人道:“妾资质愚钝,这些书博大精深,非一日一夕所能领悟。”
夫人笑道:“无事,女郎何时有空,隨时都可以过来。”
谢道默然不语,夫人送她下楼时,她出声道:“郎君为何在照壁上用此法写字?”
郗夫人摇头道:“谁知道,他整天脑袋里,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点子。”
王謐那边,还在对著照壁思索,那边脚步声传来,却是郗夫人引著谢道过来。
他转过身,出声道:“女郎要回去了?”
“那几本书如何?”
谢道轻声道:“果然高论,妾受益匪浅。”
她话锋一转,“但郎君的那本册子,在妾看来,更有意思。”
“妾从中得益更多。”
她指著照壁,“郎君的发力方式不对,所以字没活过来。”
王謐听了,神色一肃,“请女郎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