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帝未置可否,只是端起那杯特製的虎骨酒,抿了一口。
晋王指尖落在琴弦上。身为皇后所出,身份尊贵,才华横溢,尤善音律,但在雄才大略的父亲和军功赫赫的四弟之间,常常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
封地富庶,生活优渥,却远离权力中心,这种富而不贵的处境,有时比纯粹的边缘化更令人悵惘。
天宝帝闭目聆听,手指隨著节奏轻轻敲击桌面。听懂了琴声里的东西。直到一曲终了,才睁开眼缓缓道:“琴音如心音。焜儿,你的琴艺愈发精进了。只是,《幽兰》虽好,过於清冷。我郑氏天下,当有包容四海之气度,激昂奋进之精神。閒暇时,可多研习《大风歌》一类曲目。“
朱昭焜心中一凛,知道父亲这是在委婉地批评他格局不够,连忙躬身称是,默默退下。皇帝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心头刚刚燃起的些许表现欲。
这时,五皇子郑煜將他那本《救荒本草》手稿呈上:“父皇,儿臣.....儿臣此前所述,皆乃实证。此书若刊行天下,遇灾荒之年,或可多活数万生灵。此乃儿臣唯一能为父皇分忧,为百姓尽力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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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帝示意內侍將手稿拿到近前,隨手翻看了几页,上面细致地绘製了各种野菜、草根的图形,並详细標註了產地、性状和食用方法。字跡工整,图画精美,显然耗费了极大心血。
天宝帝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煜儿,你之心意,朕已知晓。刊印之事,朕准了。便由你亲自督办,太医院及司农司协理,务求准確,广发各州县,以为备荒之用。“
酒阑席散,时辰已近子夜。
光禄寺官员开始有条不紊地撤去御案。按照皇帝之前节俭的旨意,剩余菜餚被分赐给殿外伺候的宫人太监。
隨后,象徵性的赐福环节开始。每位皇室成员都得到了一枚刻有万寿无疆的金寿桃。
天宝帝挥了挥手,声音带著浓浓的倦意:“都散了吧。“
皇子、嬪妃们依次跪安,悄无声息地退出奉先殿。偌大的殿宇,转瞬间只剩下皇帝一人,以及东侧那个永远空著的座位。
內侍想要上前搀扶,被其拒绝。独自站起身,步履略显蹣跚地走到父母灵位前,拈起三炷香,虔诚敬上。青烟裊裊,模糊了他刻满风霜的脸庞。
然后,他转向东侧,拿起那只白釉梅瓶,轻轻摩挲著冰凉的瓶身。
“秀英,你都看到了吗?“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这家,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像个家了。“
想起家宴开场时,自己那句“七十载家国,皆赖父母庇佑;今日大庆,不敢独享“。此刻想来,竟是如此讽刺。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拥有了万里江山,却在这个象徵家的核心之地,感受到了最深切的孤独。他用孝道和礼仪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试图维繫这个帝国的稳定,却也束缚了所有的亲情。
殿外,夜风更急,吹得檐下铁马叮咚作响,如同命运无常的叩问。
天宝帝將梅瓶放回原处,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间的脆弱仿佛从未出现,他又变回了那个刚毅、深沉、掌控一切的天宝皇帝。
明日,將是万寿节正日,工部献礼的时刻终於要到来。而今夜的家宴,已经为明天的朝贺,埋下了无数意味深长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