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双的心神从体內世界退出,那张属於“吴天”的脸上,一抹难以掩饰的凝重一闪而逝。
大师兄古道今的状况,比他预想的要棘手百倍。
玄冥圣主那歹毒的寂灭法则,与那诡异的青色锈蚀之气,竟然在他的神魂封印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
两种截然不同的毁灭力量,此刻竟扭曲地融合在了一起,如跗骨之蛆,不断侵蚀著大师兄的本源。
想要破除,无异於將大师兄的神魂连同封印一起彻底撕碎。
“怎么,你那朋友快不行了?”
阳天一的声音传来,他虽然在调息,但一缕神念始终锁定著吴双。
这个小子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都让他警惕。
吴双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有解释,只是平淡地开口。
“死不了。”
“但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阳天一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他现在和吴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吴双的朋友真出了事,这个疯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走之前,我得先去接个人。”吴双又补充了一句。
阳天一眉头一挑,但没多问。
大道誓约在前,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虚空之中,几道流光划破沉寂,朝著远离玄冥界的方位疾驰。
阳天一在前方引路,他虽消耗巨大,但无间神魔的底蕴犹在,速度依旧快得惊人。
吴双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同时为阳天一指引著方向。
不知穿梭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片荒芜的陨石带。
“就在这里。”
吴双的身形停在一颗毫不起眼的灰色陨石前。
阳天一和他那几名负伤的手下也隨之停下,神情戒备地打量著四周。
这片区域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生命跡象,实乃杀人藏身的好地方。
吴双没有理会他们的警惕,径直落在那颗陨石之上,走进一处被幻阵遮掩的洞府。
洞府內,一道倩影正盘膝而坐,周身流淌著玄奥的道韵。
正是何清宴。
感应到有人进来,她立刻睁开双眼,在看到是吴双时,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
“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这次要被困上好几百年呢。”
她起身迎了上来,语气轻鬆,但眼中的担忧却做不了假。
她一直为玄冥圣地之事悬著心。
“事情解决了,我们走。”
吴双回了一句,拉著她往外走。
当何清宴走出洞府,看到悬浮在虚空的阳天一等人时,愣了一下。
为首那个身穿帝袍的男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她的大道都在颤慄。
这是无间神魔境界的存在。
阳天一也在打量何清宴。
他感到意外,“吴天”身边竟跟著这样一名女子。
两人看著並不相称。
“走吧,阳宗主,带路。”
吴双的声音打破了对视。
阳天一收回视线,看了吴双一眼,隨即转身,化作金色流光前行。
一个时辰后,他们衝出了玄冥界混乱的界域,进入了新的界域。
这里的虚空不再黑暗,而是瀰漫著金色光辉,充满了炽热的气息。
“前面,便是我大日神宗所在的『大日界』。”
阳天一的声音传来,带著压抑许久的颤抖。
他回来了!
隨著靠近,一个世界的轮廓出现在眾人眼前。
那世界仿佛一颗燃烧的金色太阳,散发著光与热,照亮了整片界域。
然而,越是靠近,阳天一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不对劲。”他低声道。
吴双也察觉到了。
按理说,宗主归来,整个宗门应该早就感应到,前来迎接。
可现在,大日神宗的护界大阵虽然运转如常,內部却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太过安静了。
阳天一脸色一沉,不再掩饰气息,那属於无间神魔五重天的磅礴意志,轰然朝著大日界碾压而去!
“本座,回来了!”
声音如同亿万雷霆,在整个大日界上空炸响。
这一刻,平静终於被打破。
大日界內部,无数道气息冲天而起。
紧接著,护界大阵打开一道门户,一队队身穿金色鎧甲的弟子从中飞出,列於两旁。
隨后,数十名气息强大的长老,簇拥著一个身穿崭新宗主帝袍的男子,从门户中迎了出来。
那男子面容与阳天一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霸道,多了几分阴柔。
他看到阳天一的瞬间,脸上立刻露出了狂喜与激动的神情,快步冲了上来。
“师兄!真的是你!你终於回来了!”
他一把抓住阳天一的手臂,声音哽咽,眼眶泛红,情真意切。
“师弟无能,让你受苦了!”
阳天一看著眼前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师弟——阳天恆,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怪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一场感人至深的重逢戏码,在虚空中上演。
阳天恆拉著阳天一,向身后的长老们介绍,言语间满是吹捧与恭维。
而那些长老,也都纷纷上前行礼,个个面露喜色,说著“恭迎老宗主回归”之类的话。
眾人上前迎接,场面热烈。
阳天一心中的疑虑,也被重逢的喜悦冲淡。
然而,站在阳天一身后的吴双,將一切看在眼里。
他注意到,阳天恆握著阳天一手臂的手没有鬆开,一股法力在探查著阳天一的身体状况。
他注意到,那些长老虽然面带笑容,但站位將阳天恆护在了中心。
他还注意到,下方列队的弟子在欢呼“恭迎老宗主”时,视线却瞟向他们那位“现任宗主”。
一切都透著怪异。
“师兄,你我兄弟重逢,是天大的喜事!快,隨我回宗,我已备下宴席,为你接风洗尘!”
阳天恆拉著阳天一,要往大阵之內走。
阳天一也察觉到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传音在他识海中响起。
“阳宗主,恭喜你归来。”
是吴双的声音。
“不过,你的门人弟子,似乎只认你师弟这位宗主,不认你这个老宗主。”
吴双的传音,让阳天一火热的心头一凛。
他身体微僵。
那被师弟阳天恆握住的手臂,此刻能察觉到一股法力正在自己体內游走,探查他受损的根基。
原本的恭维,此刻也变得刺耳。
他重新审视著眼前的一切。
师弟脸上的激动,带著表演的痕跡。
长老们的站位,是將阳天恆护在身后,形成了一个阵型。
而下方那些弟子,口中高呼著“恭迎老宗主”,可他们的身体与气机,都朝向那位身穿帝袍的“现任宗主”。
人心已变。
阳天一的心冷了下去。
他收敛了所有的霸道与威严,化作了虚弱与疲惫。
他反手拍了拍阳天恆的肩膀,力道很轻,脸上挤出笑意。
“好,好师弟,还是你懂我。”
“快,扶我进去,这次在玄冥老鬼那里吃了亏,本座需要立刻闭关疗伤。”
他顺水推舟,任由阳天恆搀扶著,摆出需要修养的姿態。
阳天恆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隨即换上担忧的神情。
“师兄说的是!疗伤要紧!我这就安排宗门最好的密室!”
他搀扶著阳天一,在一眾长老的簇拥下,走进了大日界的护界大阵。
吴双和何清宴跟在人群最后,被当成了隨从,无人理会。
何清宴传音给吴双。
“这些人很奇怪,明明是宗主回来了,怎么他们更听那个师弟的话?”
吴双没有回应,用余光扫了一眼阳天一的背影,嘴角勾起弧度。
一场接风洗尘宴,草草收场。
阳天一以“伤势过重”为由,被阳天恆送入了大日神宗防卫最严的禁地密室。
而吴双和何清宴,则被安排在一处客卿庭院。
夜深。
庭院內寂静。
吴双盘膝坐在院中,调理著体內浮动的气息。
忽然,他睁开双眼。
一道金色的虚影,出现在他面前,正是阳天一。
此刻的他,没有白日的虚弱,周身气息虽不稳,但那双燃烧著神火的瞳孔,充满了暴怒与杀机。
“你早就看出来了?”阳天一的声音沙哑,像在克制著什么。
“一个瞎子都能看出来。”吴双语气平淡。
阳天一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他一个无间神魔,竟被师弟和心腹玩弄於股掌之间,若非这个外人提醒,恐怕还蒙在鼓里。
这对他而言,是比被玄冥圣主囚禁更大的耻辱!
“说吧,你是怎么被抓的?”吴双没有理会他的情绪,直接开口询问。
阳天一愣了一下,隨即陷入了回忆。
他的脸上,浮现出困惑与痛苦交织的神情。
“当年,我与玄冥圣地为了一处界脉的归属,爭斗不休。”
“后来,天恆告诉我,他从一个可靠的渠道,得知了玄冥圣地一处重要的资源点,防守薄弱,只要我亲自出手,便可一举將其拿下,重创玄冥圣地的根基。”
他一边说,眉头一边紧锁。
“他还为我规划好了路线,说那条路最为隱秘,绝对不会被玄冥圣地察觉。”
“我当时並未多想,我与天恆自幼一同长大,他是我最信任的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住了。
他脸上的困惑,被明悟所取代。
他想起来了。
那个“可靠渠道”,阳天恆从未说明过。
那条“隱秘路线”,通往玄冥渊附近的一处绝地,那里空间法则混乱,適合布下天罗地网。
而那场伏击,玄冥圣地出动力量,不是为了守护资源点,而是由玄冥圣主带队,布下杀阵,目標就是將他这位大日神宗宗主镇压。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噗!
阳天一一口金色的神血喷出,不是因为伤势,而是怒火攻心。
“阳!天!恆!”
他一字一顿地吼出这个名字,庭院的空间在他的怒火下扭曲,仿佛隨时都会崩碎。
那股无间神魔五重天的威压再也无法压制,冲天而起。
“原来是他!”
“是他出卖了我!”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我的好师弟!好一个我最信任的人!”
阳天一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疯狂。
他以为自己败给了玄冥圣主,没想到,是败在了最亲近的人手中。
吴双静静地看著他发泄,直到他的笑声停歇。
“看来,阳宗主明白了。”
阳天一转过头,那双燃烧著金色神火的瞳孔,此刻一片赤红。
“我该怎么做?”他问吴双,声音里带著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宗门,却像是踏入了另一个比镇魔狱更甚的牢笼。
整个宗门的高层,似乎都已是他师弟的人。
他现在,就是一个被架空的光杆司令。
“很简单。”吴双缓缓吐出四个字。
“清理门户。”
阳天一身体一震。
他当然想清理门户,他恨不得现在就衝进禁地,將阳天恆那个畜生撕成碎片!
可他不能。
他面露挣扎之色。
“不行……我若现在直接对天恆动手,宗內那些长老,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们追隨我无尽岁月,劳苦功高,如今却都站在了天恆那边……我若动手,必然会引起宗门大乱,甚至分裂!”
“届时,不用玄冥圣地的余孽来犯,我大日神宗自己就先亡了!”
他顾虑重重。
背叛他的不只是阳天恆一人,而是整个宗门的权力核心!
听到他的话,吴双却笑了。
那是一种阳天一无法理解的,带著几分嘲弄的笑。
“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他们既然已经选择了你的师弟,在你这位『老宗主』生死不明的时候,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新的权位,你还指望他们能回头?”
“阳宗主,你太念旧情了。”
吴双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一青一灰的双瞳,平静地注视著他。
“你还在顾忌什么?顾忌宗门分裂?顾忌那些长老的情分?”
阳天一沉默不语,但他的表情,已经默认了吴双的说法。
吴双摇了摇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阳天一神魂都为之冻结的话。
“那便,一起杀了。”
吴双的话语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阳天一的神魂之上。
那双燃烧著赤红神火的瞳孔,剧烈收缩。
庭院里扭曲的空间,瞬间平復。
那股冲霄而起的暴怒气焰,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按了回去。
阳天一死死地盯著吴双,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荒谬与骇然。
他像是在看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怪物。
“你……”
阳天一的声音乾涩无比,他想呵斥对方疯了,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从吴双那双一青一灰的异瞳里,看不到任何疯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仿佛“杀光他们”,就像是“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陈述。
“你懂什么!”
阳天一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吼。
“那是我大日神宗的根基!每一位长老,都曾为宗门浴血奋战!我若屠戮他们,宗门与覆灭何异!”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他?”
阳天一指向禁地方向,眼中恨意滔天。
“可我一旦动手,整个宗门都会分崩离析!届时仇家上门,谁来抵挡?我大日神宗亿万年的基业,就要毁於一旦!”
他像一头困兽,愤怒,不甘,却又被无形的枷锁束缚。
吴双看著他这副模样,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你错了。”
“不是他们选择了你的师弟,而是你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
“至於宗门基业……”
吴双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誚。
“人都没了,还要基业做什么?杀光了,不就没人能背叛你了?”
阳天一的身体晃了晃,被这句歪理邪说衝击得气血翻涌,险些又是一口神血喷出。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如此教训。
而且,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精准地扎在他最软弱的地方。
许久,阳天一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的杀意与暴怒尽数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本座的伤,很重。”
他沙哑地开口,不再去看吴双。
“在伤势痊癒之前,我不会轻举妄动。”
这既是陈述,也是一种变相的妥协。
他终究不是吴双这种了无牵掛的疯子。
“你也是。”
阳天一的虚影变得暗淡,临走前,他还是留下了一句警告。
“阳天恆不是蠢货,他已经盯上你了。你自己小心,別死在了这里,否则,本座的大道誓约可就白立了。”
话音落下,那道金色的虚影便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庭院,重归寂静。
吴双对於他的警告不以为意,转身走进了为他准备的房间。
何清宴正在打坐,感应到他进来,便睁开了眼。
“那个大日神宗的老宗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他只是在跟自己生气。”
吴双简单回了一句,隨手在房间四周布下了数十道禁制。
力之法则构成的符文隱入虚空,將这间小小的屋子,彻底与外界隔绝开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盘膝坐下,心念一动。
嗡——
几团散发著不同道韵的光球,从他的体內世界飞出,悬浮在身前。
这些,正是他此行的部分战利品。
从玄冥圣地镇魔狱中顺手“超度”的那些囚犯,到后来混乱中被他偷袭斩杀的玄冥圣地强者。
一共七枚。
每一枚,都是一位须弥神魔陨落后留下的本源核心。
它们形態各异,有的如燃烧的星核,有的似凝固的闪电,內部都清晰可见一条条完整的大道法则在流转。
这便是神魔之境的根本。
修士一旦踏入此境,毕生修为、法则感悟、乃至神魂意志,都会凝聚成这样一枚本源核心。
核心不灭,便有转世重修的可能。
核心若是被毁,或是被他人炼化,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形神俱灭。
而在那七枚须弥神魔的本源核心之上,还有一枚更加璀璨夺目的。
它如同一颗黑色的太阳,其上繚绕著寂灭与终结的恐怖道韵,散发出的威压,让周围的空间都泛起褶皱。
无间神魔的本源核心!
正是当初那位追杀他,却反被他坑杀的玄天宗长老所留。
吴双看著眼前的战利品,脸上终於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些东西,若是拿出去,足以在鸿蒙世界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但对他而言,它们只有一个用处。
“出来吧。”
隨著他话音落下,一座不过巴掌大小,通体由不知名青铜铸就的古朴殿堂,从他眉心飞出,静静地悬浮在所有本源核心的中央。
三千神魔殿!
此乃师尊焚天仙帝传下的至宝,其內蕴含三千大道神魔的本源烙印,一旦圆满,威能无穷。
只可惜,焚天仙帝能力不够,没法收集到更多的神魔之力,其中三千神魔的本源其实是残缺不全的。
而现在,是时候,將它补全了。
吴双没有犹豫,伸出右手,对著其中一枚散发著凛冽寒冰道韵的须弥神魔核心,猛地一握。
咔嚓!
那坚固无比,足以承载一位神魔毕生之力的本源核心,在他的力之法则面前,竟如同玻璃般应声碎裂!
精纯到极致的寒冰大道本源,化作一条晶莹的冰龙,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便要遁入虚空。
“还想走?”
吴双冷笑一声,三千神魔殿的殿门无声开启,一股蛮横的吸力从中传出。
那条冰龙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一口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