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明站在喧囂与热浪的中心,看著作坊里这如同熔炉般的一幕,脸上才露出笑容来。
温州皮鞋,在以后可是全国有名。
他从现在开始布局,肯定不会比衣服產业差。
而且两者是可以互补的產业。
这些皮鞋完全可以搭配著衣服一起卖。
皮鞋作坊里,灯火通明。
浓烈的皮革与胶水味和汗水蒸腾的热气混杂在一起。
李国胜喉咙嘶哑,眼晴布满血丝,死死盯著流水线上最后一道工序,一个额角带疤的年轻后生,正满头大汗地將一双鞋面用力套在冰冷的铁质鞋楦上,手里的钉锤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颤。
“稳!”
那后生猛地一吸气,动作瞬间凝住,隨即手腕以一种近乎抽搐的精准落下,篤的一声闷响,最后一颗钉子深深嵌入楦头与鞋底的结合处。
他飞快剪掉线头,用一块粗布抹去边缘溢出的胶痕,双手捧起这双帆布轻便鞋,送到李国胜面前。
鞋身是深青色粗帆布,线条简洁,毫无多余的装饰。
最显眼的是那厚实柔软的白色发泡橡胶底,捏上去有股令人心安的韧弹。
李国胜接过来,粗糙的手指用力揉捏鞋帮的衬布,又捏了捏鞋底,再用指尖狠狠刮过鞋面缝线处,没有一丝多余线头崩起。
他沉默地走到角落一个盛满水的破脸盆前,在作坊所有工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把那双新鞋整个摁进了浑浊的水里。
水泡咕嘟咕嘟冒了一阵,他拎出来,甩了甩水珠,然后毫不犹豫地套在了自己沾满泥灰的脚上。
“嘶.”
冰冷的湿鞋贴上脚面,激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他站起身,就在这瀰漫著碎皮屑和胶水污渍的地面上,来回走了十几趟。
湿鞋踩过满是碎皮和木屑的地面,发出噗嘰噗嘰的声音,格外刺耳。
半响,李国胜停下,就在眾人以为他要脱下时,他猛地抬起脚,狠狠向旁边一块废弃的角铁。
“眶!”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作坊里炸开,所有人都是一抖。
鞋底边缘留下一点模糊的白色刮痕。
李国胜脱下鞋,不顾湿透的袜子,翻来覆去检查鞋底和鞋帮的结合处,严丝合缝,没有丝毫开胶跡象。
他紧绷了一夜的脸皮终於鬆弛,露出一丝带著血丝的疲惫笑容,声音沙哑道:“成了!”
“成了一短暂的死寂后,作坊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庄国栋一直僂著背坐在他那张老旧的工作檯前,手里摩著几张陈光明给的鞋样图纸,刻刀在指间转著圈。
此刻,他猛地抬头,混浊的老眼里映著那湿漉漉却结实的新鞋,嘴唇无声地翁动了几下。
陈光明很快也收到了消息过来查看。
见到作坊新做的鞋,他检查后满意的点头。
隨后,他让大家抓紧生產。
时间很快就过去个把月。
天蒙蒙亮。
马屿镇光明服装批发中心的铁皮大门被猛地推开。
十几个常年顶风冒雨的货郎,目標明確,脚步飞快地衝过空旷的服装区,开始抢购衣服。
虽然陈光明已经在不断增加產量,但好衣服的数量依旧非常有限,而货郎们都是衝著那些好衣服去的。
抢到的满脸笑容。
没抢到的只是退而求其次忽然,他们的目光被卖皮鞋的摊位吸引。
光明批发中心卖的东西不少。
但鞋子就只有厂里生產的塑革鞋。
这是批发中心第一次卖皮鞋。
而让他们惊讶的是,卖货的人是汪经理。
汪师兄穿著崭新的藏蓝色卡其布中山装,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头髮也梳得服帖。
他站在一张简陋的条桌后面,桌子上堆满打著光明钢印的纸盒。
他的身后,堆著小山般一样的帆布轻便鞋盒子,深青色的鞋面从开口的盒子里露出来,白底醒目。
“汪经理!这是新出的鞋?”
打头的货郎询问道。
他凑近条桌,一双眼晴锐利地扫视著桌上的样品。
汪师兄清了清嗓子,拿起一只样鞋,学著陈光明教他的样子,双手用力一,鞋底弯成一个惊人的弧度,隨即又瞬间弹回原状,发出轻微的噗声。
“各位老哥,这就是咱们光明厂皮鞋—-,製鞋部头一批出来的硬货,轻便一號,瞧这底子,特殊发泡橡胶,软得跟踩似的,帆布透气,里子加厚布吸汗,走一天山路脚底板不烫不起泡!”
他边说边把鞋递给货郎老胡。
老胡接过来,手法老练得如同鑑赏瓷器。
他先是用粗糙的大拇指死命揉搓鞋帮衬布里子,又捏又按鞋底,感受那份韧弹。
最后,他两只手抓住鞋头和鞋跟,卯足了劲,手臂上青筋暴起,狠狠往反方向扯!
旁边的货郎们都屏住了呼吸。
看著温州鞋,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便宜是便宜,可那礼拜鞋的名头谁不知道?
走不到一个礼拜,开胶的开胶,断底的断底,最后只能落个烧火的下场。
买主骂娘,他们这些卖货的更觉得脸上无光,常常要倒贴钱赔笑脸。
眼前这鞋看著是结实,可谁知道里头是不是塞了纸板糊弄人?
鞋底被老胡成了一个夸张的u型,帆布鞋面绷得紧紧的,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
就在眾人以为要听到那熟悉的、令人绝望的开裂声时,老胡猛地撒手。
“啪!”鞋子瞬间弹回,完好无损地落在他手里。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这韧劲,不一般!
“啥价?”老胡眼睛亮了起来,但语气依旧带著货郎特有的精明和试探。
“出厂价,三块六!”汪经理报出价格,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现在试卖,给老哥们的出货价也是三块六,过了这批—”
“多少?”后面一个年轻货郎失声叫道,“三块六?国营商店那解放鞋还得五块多呢,你这鞋看著比那个强啊!”
他挤上前,也拿起一只鞋,学老胡的样子扯起来。
“汪经理,这不会是样子货吧?”另一个老成些的货郎犹豫著问,“穿几天就张嘴儿?”
汪经理心里也打鼓,但脸上绷得紧紧的,一指旁边的疤脸后生,“瞧见没?这是鞋厂出来跟货的老师傅!有啥毛病,他现场给你缝,只要不是故意拿刀子划,开胶断底,我们光明厂全包换新!”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咱陈老板说了,光明皮鞋的牌子,就靠这第一脚端开,绝不做那礼拜鞋坑自己人!”
这话戳中了不少货郎的心窝子。
谁不想卖点结实东西?
省心,回头客也多。
老胡没再多说,低头看著手里的鞋,又掂量了一下分量,抬眼:“先给我拿——三十双!”
三块六的价太有诱惑力了,就算稍微加点钱卖四五块,也比那些动不动脱胶的塑料凉鞋和笨重的解放鞋有赚头,关键是样子新,穿著轻便,乡下人进城、走亲戚正合適。
而且,这还是光明牌的皮鞋。
根据以往的经验,打上光明牌的商品,肯定是好东西,真的又好又便宜,就算出事也有批发中心顶著。
买,没什么好顾虑的!
有人带头,气氛就活了。
其他货郎纷纷挤上来,报出五双、十双、二十双的数,但也有谨慎的,只拿了两三双,打算先试试水。
“別急別急,登记,排队!”汪经理见场面有点乱,赶紧高声维持秩序,示意疤脸后生赶紧拿本子记。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著,作坊那边连夜赶工加上之前几天积累的,总共也就六百来双,这架势,怕是撑不到中午。
此时,批发中心仓库西面,那片被围墙圈起来的巨大荒地,如今已成了热火朝天的战场。
巨大的光明综合物流分抹中心木牌已经竖了起来,几十个精壮的汉子在划好的地基沟壑里挥汗如雨地夯打木桩。
曹主任领著一群乡干部,陪著县里来的两位戴著眼镜、夹著公文包的技术员模样的人,正在实地查看。
陈光明穿著沾了泥点的工装,手里摊开一张蓝图,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回答著技术员的问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余安满脸兴奋的一头撞开围观的工人,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满脸兴奋,“哥,鞋卖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