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师兄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眉头紧锁,臂弯里夹著一厚实卷边的纸张。
混乱像被按下暂停键。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王老四,无意识地鬆开了紧紧抱著、已经有些变形的箱子角。
陈光明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地狼藉,踩脏的布匹、踩裂的廉价发卡、凌乱的鞋印以及几道被油灯燻黑的痕跡,最后落在那被踩了一脚的工装裤上。
“货是死的,人是活的,踩坏一件,大家就少赚一件的钱。”他的声音不高,“现在,是堵在这里抢烂货,还是想想怎么理顺了,让更多的好货运出去?王四叔?”
王老四梗著脖子,满脸赤红,但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
周围货郎目光躲闪。
陈光明不再看他们,侧头示意汪师兄:“师兄,说点你刚跑出来的真傢伙。”
汪师兄立刻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三天跑完九个供销点、十三个代工点!,各代工点库存、出货期,供销点库存缺口、下一轮需求,这都白纸黑字记著!”
他用力举起那捲厚厚的纸张,“光明牌的工装好卖,可也不能总让货郎们拿脑袋顶著大箱子回去!”
“我亲眼见著沿河村的货郎吴老三,扛著比自己高的包走五里山路,脚底板都磨出血泡!这哪是挣钱,是卖命!再看看今天这场面。”他目光锐利地指向凌乱的货堆和犹自喘著粗气的眾人,“是出货快吗?这是耗自己!耗货源!耗招牌!像今天这样乱抢乱拿,谁也做不大!”
货郎们哑了火,眼巴巴看著陈光明。
有人嘀咕:“我们也想快可这仓库像个吞了满仓穀子的地老鼠,闷头一塞,看著多,掏出来全乱了——””
陈光明等那细微的抱怨声静下去,才再次开口,“那我们就给这个仓库,也给我们所有人,再开一道口。”
他抬手,越过人群的头顶,指向仓库西面那片巨大的、野草丛生的泥洼荒地“这里!”
“三天之內,平地画白线,一个月之內,一座集散、分拨、仓储於一身的物流分拣中心就能盖起来!”
“有了它,光明牌的衣服,货郎的小商品,代工点的成品入库,就能像水一样有序地流进来。”
这个想法陈光明一直都有。
批发市场建好了,仓库也是必不可少的。
只是前面才起步,还没到这个阶段,现在倒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契机。
他不光要让服装批发中心的名头响彻甌江两岸,更要把它变成联通浙南、辐射数省的咽喉。
整个仓库仿佛陷入真空般的寂静。
货郎们张著嘴,看著陈光明指向的那片荒芜。
“那——那可是块公家的荒地,没人理睬多少年了———”不知谁小心翼翼地冒出这么一句。
“地的事,我去啃!”陈光明的回答斩钉截铁。
隨后,他第一时间去找了刚被调到镇里的曹主任,说了想要批地的事情。
对於这个想法,他早就有了。
现在刚好有了这个藉口,怎么也要把地拿下来。
“批地?”曹主任端著搪瓷缸子的手顿住了。
他眼皮直跳,看著眼前摊开的那张规划草图。
线条勾勒出的,已然不是批发中心那种简陋工棚的扩大版。
分明是个带有库房区、分抹平台、货车迴转道、甚至是二层小管理楼的庞然大物。
“光明!”
“你这是要在荒地起座小城啊。”
“这还只是第一期土建!加上设备、人工,还有源源不断的投入?你想清楚了吗?这要是·—
陈光明平静地迎视著曹主任,“曹主任,今天批发中心的乱象,您应该有所耳闻,那不是繁荣,是隱患,分抹中心和仓库不得不建了。”
“一號文件说允许多种经济形式存在,搞活商品流通,我们建的不是私宅,是流通的血管,是落实文件精神的实践!”他的手指有力地点在图纸上,“它的投入,就是光明厂,就是加入网络的各个村、点摊薄的成本,省下来的每一毛钱,最终都会变成村民兜里的收益,变成镇里拿到的税收,是良性循环的开始。”
“风险—”曹主任的声音乾涩,“光明,你步子跨太大了,这块荒地,盯著的人可不少,而且这么大一块地,就算我想给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盯著的人?是怕我独占好处吗?”陈光明嘴角勾起弧度,“曹主任,我们完全可以共享!”
“这块地,镇里完全可以占一部分股份,將来物流中心运转起来,优先解决乡里统一调拨的物资储运,给集体財政添个活的源头!”
“光明厂也愿意让出一部分股权,让有实力、有合作基础的生產队或者集体厂参与进来,分担风险,共享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