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柱像一头受了惊的豹子,在荒草和废墟间迂迴了大半天,直到日头偏西,確认彻底甩掉了尾巴,才拖著疲惫却依旧警觉的身体,七拐八绕地摸回了自家那条胡同。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躲在胡同口一个堆满破筐烂篓的死角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死死盯著自家那扇紧闭的院门,以及门前那片巴掌大的地方。
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確认门板上乾乾净净,周围也没有可疑的人影徘徊,他才像一道影子般贴著墙根溜过去,用钥匙飞快地打开门,闪身进去,反手落閂,动作快得带风。
“柱子!”一直提心弔胆守在门后的沈柔,看到他安全回来,悬了大半天的心才猛地落回肚子里,眼圈瞬间就红了。
何雨柱没应声,只是重重地呼出一口带著尘土和汗味的浊气,抬手抹了一把脸。他走到水缸边,拿起葫芦瓢,舀起冰冷的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冰得他打了个激灵,才觉得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燥热和惊悸被压下去一点。
“没事吧?外面…”沈柔跟过来,紧张地看著他。
“死不了。”何雨柱把瓢扔回缸里,发出哐当一声响。他这才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两块被汗水浸得有点发软的古巴,隨手丟在灶台上,“喏,换的。”
两块小小的、沾著尘土的块躺在冰冷的灶台上,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沈柔看著它们,再看看何雨柱那张布满疲惫和尘土、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这两块的分量,是用命搏回来的。
两个孩子闻到味道,怯生生地从里屋探出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灶台上那两块,小嘴不自觉地蠕动著,但谁也不敢上前。
何雨柱没理他们,径直走到炕边坐下,闭著眼,像是在积蓄力气。屋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水缸里那几条半死不活的小鯽瓜子偶尔搅动一下水。
晚饭依旧是稀薄的棒子麵糊糊。沈柔强忍著噁心,把两块中的一块仔细掰成两小半,分给了眼巴巴的孩子。小的那个接过,立刻塞进嘴里,贪婪地吮吸著那一点可怜的甜味,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大的那个叫小石头的男孩,捏著那半块,却犹豫了一下,看看弟弟,又看看妈妈碗里清汤寡水的糊糊,小声说:“妈,你…你也吃。”
沈柔心里一暖,刚要开口,旁边的何雨柱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像冷电一样射向小石头,声音不高,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硬:“给你就吃!磨嘰什么?你妈有她的份儿!”他说著,把另一块完整的古巴拿起来,啪地一声掰成两半,一半不由分说地塞进沈柔手里,另一半,他自己揣回了兜里,“收著!饿了顶一顶!”
沈柔手里捏著那半块,看著何雨柱揣进兜里的另一半,再看看两个孩子,只觉得这半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慌。小石头被父亲的眼神嚇住,不敢再说话,赶紧低下头,小口小口地舔著那半块,眼神却偷偷瞟著母亲手里的那半块,又瞟向父亲那个藏著的口袋。
何雨柱几口扒拉完自己碗里的糊糊,碗一推,目光扫过两个埋头舔的孩子,最后落在小石头身上,那眼神带著一种审视和…教导的意味。
“石头,”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今天,好吃吗?”
小石头舔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嗯…好吃,甜。”
“甜?”何雨柱嘴角扯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暖意,“知道这甜怎么来的吗?”
小石头摇摇头,眼神怯怯的。
“是你老子我,用差点回不来的命换的!”何雨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股狠厉,“外头是什么世道?乱!乱得像一锅滚开的粥!今天能给你块舔舔,那是你老子豁得出去!明天?明天兴许连这稀糊糊都喝不上!”他指著碗里那点清汤寡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戳进小石头的眼睛里。
“记住了小子!这年头,活命是第一!好东西,到手了,就得攥紧了!塞进嘴里,咽进肚子里!別想著往外漏!漏出去一滴,那都是傻!是找死!”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都跳了一下,“你弟弟小,不懂事,你当哥的得懂!碗里的饭,是自己的!別人碗里是稀是干,是香是臭,跟你屁关係没有!管好你自己手里这只碗!端稳了!吃饱了!这才是正理!”
他这番赤裸裸的、带著血腥味的“教导”,像冰雹一样砸下来,砸得沈柔脸色发白,身体微微发颤。小石头更是被父亲那凶狠的眼神和话语震住了,手里那点渣都忘了舔,小脸煞白,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一种懵懂的、被强行灌输的认知。
何雨柱说完,不再看他们,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他起身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一角。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胡同里黑黢黢的,死寂一片。远处不知哪条街上,隱隱传来几声模糊的、带著疯狂意味的口號声,被风撕扯著,断断续续飘过来,更添几分鬼气森森。
他放下窗帘,转过身,屋里的煤油灯把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晃著,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也像一堵隔绝了所有温情和光亮的冰冷高墙。他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小石头,声音恢復了那种硬邦邦的调子,却比刚才的咆哮更让人心底发寒:“都听见了?碗里的饭,是自己的!睡觉!”
沈柔默默地收拾著碗筷,动作僵硬。小石头低著头,把那点早已化没了的渣舔乾净,拉著懵懂的弟弟爬上炕,缩进被子里。小小的身体在被窝里微微发抖。何雨柱吹熄了煤油灯。黑暗瞬间吞噬了小屋,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像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拍打著门窗,试图钻进这座小小的、龟缩著的堡垒。何雨柱躺在炕上,睁著眼睛,在绝对的黑暗里,听著身边妻子压抑的呼吸和孩子们不安的囈语,听著外面那个疯狂世界的隱约喧囂。他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冰冷,坚硬,只为了一个目標——沉下去,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