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顾不得整理衣冠,三步並作两步衝到坤寧宫紧闭的大门前,双膝重重跪在青石板上。
“母后!”他声音带著从未有过的颤抖,“开门,让儿臣一见!”
太子妃吕氏牵著两个年幼的皇孙也跪在了大门前。
朱允炆学著父亲的样子跪下,小手拍打著宫门:“皇祖母开门,孙儿求见。”
话未说完便哽咽起来。
吕氏將朱允熥搂在怀里,四岁的小娃娃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只是懵懂地跟著母妃叩首,玉雪般的额头很快泛起红痕。
“咚!咚!”
沉闷的叩首声在宫墙间迴荡。
朱標的前额已渗出血丝,他却恍若未觉。
吕氏解下腰间双鱼玉佩捧在掌心:“母后,这是你赐的玉佩,儿媳日日戴著。求你开开门,让儿媳伺候汤药,儿媳不怕。”
她泪流满面,声音发颤。
这时,又有脚步声急急传来。
胡顺妃带著十二皇子朱柏匆匆赶来。
向来精致的顺妃连珠釵歪了都顾不上扶,见到跪了满地的身影,当即拉著儿子跪下:“姐姐!老十二背会《诗经》了,你答应要听他背诵的呀!”
朱柏从怀中掏出本皱巴巴的书册,封皮上还留著马皇后批註的硃砂小字。
渐渐地,宫道上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李贤妃抱著十三皇子朱桂,杨妃牵著十七皇子朱权,后宫嬪妃们不约而同聚到坤寧宫前。
朱柏哭得最凶,这个最爱缠著马皇后讲史的俊秀少年,此刻伏在地上已经是个泪人:“母后,你说今日要考校《诗经》的,柏儿把《关雎》都默写好了。”
夕阳將百余人的影子拉长在宫墙上。
最小的二十一皇子朱模才两岁,被乳母抱著也要挣扎下来,摇摇晃晃走到宫门前,用稚嫩的小手拍打门环:“母……后……”
这声含糊的呼唤成了压垮眾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嬪妃们再也忍不住啜泣,呜咽声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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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宫內,马皇后倚在窗边。
她看著窗外跪了满院的至亲,嘴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嘆息。
海勒红著眼眶递来帕子:“娘娘,窗缝透风,你別站久了。”
……
朱元璋负手立於台阶之上,夕阳將他的身影拉得极长。
他望著跪了满院的嬪妃皇子,眼底闪过一丝动容。
这些平日里或爭宠、或避世的后宫眾人,此刻竟都为皇后哭泣。
郭寧妃深深磕拜,李贤妃的绢帕早已湿透,连最年轻的杨妃都抱著幼子不肯起身。
“都回吧。”皇帝的声音比往常柔和,“皇后需要静养。”
他目光扫过眾人,在几个年幼皇子身上顿了顿,“各宫按太医院方子熏艾,衣物器具都要蒸煮。老九、老十,带著弟弟们先回去温书。”
嬪妃们闻言,又向著宫门深深叩首。
李贤妃扑到宫门前:“姐姐!桂儿前日发热,是你守了一夜。”
话未说完便泣不成声。十三皇子朱桂挣脱乳母的手,把个布老虎塞进门缝:“给娘娘抱著就不难受了。”
朱元璋別过脸去,铁血帝王也落泪。
原来,皇后操持后宫,做了那么多。
当他再开口时,声线已恢復威严:“郑春,送各位娘娘回宫。传咱的旨意,今夜各宫多加两盏长明灯。”
人群渐渐散去,太子朱標留了下来。
还有一个人,是十二皇子朱柏,他攥著朱標的衣角,像只倔强的小兽。
朱元璋眯起眼睛:“老十二?”
少年皇子猛地跪下,额头触地:“父皇,儿臣背得出《黄帝內经》的『热病篇』,儿臣要留下侍奉母后。”
朱標看著发颤的弟弟,想起去岁母后染风寒时,这个十二弟偷偷翻墙出宫,从紫金山采来草药。
他轻抚朱柏的后颈:“父皇,让十二弟替我们尽孝吧。”
朱元璋凝视朱柏许久,伸手拂去他鬢角的草屑,那是方才跪拜时沾上的。
“既如此!”皇帝看著他,“每日辰时、申时,你亲自来报皇后脉象。”
朱柏重重叩首:“遵旨。”
他抬头,看见父皇用拇指抹过眼角。
少年暗暗心惊,第一次看到父皇擦眼泪。
朱標看向朱元璋问:“父皇!为何不找马天?他既能救朱英,定能救母后!”
朱元璋望著长子发红的眼眶:“戴思恭去找了,人家没来啊。”
“儿臣亲自去请!”朱標猛地抬头。
他眼底翻涌著朱元璋从未见过的执拗,朱元璋心中明白,太子是害怕再次失去。
两个月前皇长孙也就是因为痘症去的,太子一直自责,想著不该带皇长孙出去踏青。
自从长孙夭折,太子每日批阅奏章到三更的灯火后,还藏著多少不为人知的痛哭。
皇帝伸手按住长子肩膀:“標儿!你现在去了,也没用,马天的药,要等三天。”
朱標眼中带著期待:“三天后寅时,儿臣就去守著。马天既能起死回生,母后定会无恙。”
“走吧,你母后不希望我们父子耽误国事。”朱元璋转身,走向奉天殿。
朱標看了眼坤寧宫大门,朝朱柏交代一句:“这里,你看好了。”
他加快步伐,跟上了父皇。
少年朱柏看著父兄远去的身影,转身对贴身太监道:“去把我的书取来,今天开始,我就在这廊下读书。”
……
燕王府。
徐妙云听了传旨太监的话,手中的茶盏“鐺啷”地摔碎在青砖地上。
她顾不得擦拭,凤眸紧锁传旨太监:“张公公方才说,母后染了痘症?”
声音里带著刻意压制的颤意。
老太监垂首避开她的目光:“千真万確,陛下已急召三位王爷回京。”
“本妃能否进宫探视母后?”徐妙云问。
“陛下旨意,王妃照看好王子,不要隨意外出。”张公公回答,“方便探视时,会有新旨意。”
徐妙云猜测,皇后肯定危险,否则不会急召三王回京。
但是,她又不知道宫里目前具体情况,抬眼看向太监,一脸忧愁的嘆息:“高炽近日总念叨皇祖母,本妃实在是忧心如焚,公公,还望告知母后到底如何了。”
张太监弯腰:“戴院使守在坤寧宫,司言海勒贴身伺候娘娘。”
“母后的病如何了?”徐妙云皱眉,“本妃也是著急,公公若为难……”
“娘娘高热不退。”老太监拜道,“据说戴院使请了城中神医,但要三日后才有药。”
徐妙云眼中凝重闪过:“谢公公告知。”
太监躬身一拜,退了出去。
徐妙云望著太监仓皇的背影,转头对侍女道:“去取母后赐的艾草,全部燻烤起来。”
……
此刻,秦王府。
秦王妃听著传旨太监的话,面色惊骇:“刘公公,那母后现在如何了?严重到要召三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