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坤寧宫。
一袭素衣的马皇后坐在桌子边,桌上三菜一汤腾起裊裊热气。
醋溜豆芽,清炒薺菜,咸肉冬瓜,再就是一碗蛋汤,帝王家的晚膳就是这般平常。
老榆木筷箸在空碗边。
马皇后没有动筷,愣愣出神。
以前的这个时候,雄英总爱踮脚扒著瓮沿偷吃,汤汁溅在脸上。
“皇奶奶的咸肉要切指甲盖大小才入味。”
那孩子捧著滚烫的陶碗跑过九曲迴廊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
屏风外的老太监望著琉璃瓦上渐沉的夕阳,浑浊老眼也泛起泪光。
自皇长孙薨逝,皇后撤了满宫金器,连膳食都改用粗瓷,说这是替早夭的孙儿积阴德。
可那些素净碗碟间,永远摆著副鏨金镶玉的碗筷。
那是雄英六岁生辰时,陛下亲自从內承运库挑的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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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奶奶做的菜比御膳房好吃!”
稚嫩的童音穿透记忆裹住坤寧宫,马皇后指尖掠过碗沿缺角。
去岁春旱,这孩子硬要跟著喝糙米粥,说是要与河南灾民同苦。
一阵风吹过,绢帕被风卷向殿外,马皇后起身追了两步,却在门槛处踉蹌著扶住朱漆廊柱。
阶下打扫的小宫女慌忙跪倒,露出的腕间繫著五彩丝絛。
雄英最喜在宫人手绳上串铜钱,说这是保平安的“买命锁”。
“这薺菜,该焯两道水的。”她转身望著凉透的菜喃喃自语,泪珠落在榆木桌面。
前日尚膳监送来新制的樱桃酪,她恍惚间竟吩咐给东宫送去,直到老太监扑通跪地才惊觉,那衔著银匙討甜食的孩子,早已葬在钟山陵寢。
“娘娘,陛下回宫了。”老太监的通报声传来。
马皇后慌忙用帕子按著眼角,却瞥见铜镜里银丝如雪。
……
朱元璋每天都会来坤寧宫用晚膳。
马皇后见他进来,伸手盛一碗汤。
“重八,尝尝这蛋汤。”她笑著晃了晃豁口的陶勺。
自雄英去后,她独处时总攥著孙儿的小衣发呆,但只要朱元璋回宫,永远撑著这副温润笑意。
朱元璋坐下,看这案上的瓷碗。
二十多年了,这套从濠州带来的碗筷依旧用著。
“妹子手艺倒退了。”他喝口汤,故意撇著嘴,竹筷挑起汤里零星的菜叶。
马皇后也不恼,把剔了刺的咸鱼夹进他碗里:“你日日批摺子批到三更天,当紧身体。”
朱元璋闷头扒拉著糙米饭,想著今天的事,要不要告诉妹子?
马皇后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轻声说,“把箱底那件狐裘找出来吧,入秋后,早晚会冷,当心著凉。”
朱元璋望著妻子鬢边白霜,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