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那边,怎么样了?”
汗阿海摇了摇头,神色也重新变得严峻。
“先別指望了。我虽然派了人去送信,但从这里到辽东,几千里地远。中间又隔著察哈尔的部落。”
“最好的马儿也要从月缺跑到月圆。等拿到回信,说不定是下个月月圆的时候了。”
“更不要要说现在临近入冬,他们不一定会愿意出兵的。”
“不要指望女真人了,至少今年他们是不可能出兵,就算有也要等到明年了。”
卜失兔盯著汗阿海继续追问:“永邵部呢?他们愿意出兵吗?”
“哼,”汗阿海冷笑一声,“他们说今年秋天闹了灾,马没养肥,打算明年再帮我们。我看他们是想等我们和林丹汗先打上一架,再看看风向。”
他转而反问:“鄂尔多斯的额璘臣济农那边呢?”
卜失兔失笑摇头,笑容里满是苦涩:“理由和你那边差不多。”
帐篷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希望来得快,去得也快。
现实的沉重,如同一座大山,重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厚重的帐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一个浑身血污的部落首领冲了进来,扑倒在卜失兔的脚下。
“大汗!我的卜失兔大汗!”
那首领声嘶力竭地哀嚎。
“我的部族……我的部族被林丹汗的先头部队给冲了!三百多顶帐篷,一夜之间,全完了啊!”
帐內眾人脸色大变。
不等卜失兔有所反应,一股寒风卷著沙土倒灌而入。
素囊台吉带著一脸的冷笑,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著十几名中小部落的首领,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著恐惧与愤怒。
他们將帐门堵得水泄不通,一道道目光,如刀子般割在卜失兔的身上。
“卜失兔。”
素囊台吉没有看地上的那个首领,只是盯著面色发白的卜失兔。
“你都看到了?这就是你下令『等待』的结果。”
他环视一周,目光从汗阿海和伯言黄台吉那毫无波澜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回到卜失兔身上。
“今天是他,明天是谁?是我?还是他?”
素囊台吉隨手一指人群中的一个首领。
“还是说,是你这个高高在上的顺义王,打算等我们这些小部落的血流干了,再去和林丹汗议和?”
“素囊!你不要在这里煽动人心!”
敖卜言台吉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
“大汗自有计较!如今刀把子没有磨利,马儿没有养肥,隨便出战,只会正中林丹汗的下怀!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白白送死吗?”
“哈哈哈哈!”
素囊台吉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仰天大笑。
“计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分明是在等明人的消息!”
他笑声一收,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敖卜言,我问你,没有南边皇帝的命令,那明朝的兵哪里敢出来?!”
“明人靠不住的!我们土默特部只能靠自己!”
他上前一步,逼视著敖卜言,更逼视著他身后的卜失兔。
“卜失兔,你老了,你的血已经冷了!你的牙也掉光了!”
“你只配躲在帐篷里,喝著奶茶!烤著塘火!土默特部跟著你是没有前途的!”
“你!”卜失兔气得浑身发抖。
素囊台吉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猛地转身,面对身后那群首领们,振臂高呼:
“愿意把自己的牛羊、女人和脑袋,都交给明人去保佑的,你们就继续跟著他等下去!”
“愿意用自己的弯刀,去抢回属於我们自己的草场和荣耀的,就跟我素囊走!”
“我们黄金家族的后裔,寧愿在衝锋时倒下,也绝不跪在帐篷里等死!”
话音未落,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窃窃私语变成了越来越响的议论,一道道质疑、动摇的目光,让卜失兔如坐针毡。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为盟主的权威,正在像沙子一样从指缝中流失。
汗阿海和伯言黄台吉的脸上,满是焦虑和苦涩。
他们比谁都清楚,右翼诸部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內訌,是比林丹汗更可怕的敌人。
眼看素囊的话就要將人心彻底搅散,汗阿海终於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喝道:“素囊!够了!”
“大敌当前,你在这里煽动人心,是想让林丹汗的刀子更快一点,好割开我们的喉咙吗?”
伯言黄台吉也站了起来,对著那些骚动的首领们喊道:“都安静!听顺义王把话说完!谁要是想现在就去投靠林丹汗,现在就滚出去!”
两人的话语虽然强硬,却透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是在维护卜失兔的权威,也是在绝望地试图把已经快要散掉的沙子重新聚拢起来。
卜失兔看著自己的盟友,心中稍定,但看著帐外那些被素囊煽动得蠢蠢欲动的首领,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今日来的十几家台吉,都曾经是扶他上了王位的部落首领。
然而只是一些损失,就让他们倒向了素囊。
再往后呢?二十家?三十家?
打完这场仗,土默特部究竟是谁来说了算?
再不做点什么,他这个顺义王,今日就要威严扫地,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够了!”
一声困兽般的嘶吼,从卜失兔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猛地推开身前的敖卜言,站了起来。
“素囊,你不用在这里妖言惑眾!我才是右翼诸部的盟主!”
他紧紧咬著牙,大声道:“五天!我只再等五天!”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汗帐。
“五天之內,大明再无准信,我亲自出阵,与林丹汗决一死战!如何!”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著愤怒咆哮的卜失兔。
素囊台吉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得意的、残忍的冷笑。
“好,五天。这是你自己说的。”
他收回逼人的气势,再次转向身后的首领们。
“大家都听到了。五日之后,他若不战,我来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记住,狼王的位子,永远只属於最勇敢的巴图鲁!”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汗帐。
身后,那十几名部落首领犹豫片刻,望了望卜失兔,终究还是逐一退出帐外去了。
偌大的汗帐之內,瞬间空了一大半。
卜失兔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自己的座位上,大口地喘著粗气。
汗阿海走到卜失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嘆了口气。
“卜失兔,这样的军心,真的还能稳住五天吗?”
……
当然稳不住五天。
在俄木布从德胜堡空手而返,没带来明军任何承诺的第二天。
在林丹汗偷袭了联营中最边角的一个小部落,又大摇大摆离去后的第三天。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决战要开始了。
无可避免地开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