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的老梅树下，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在青石板上勾勒出梅枝嶙峋的剪影。逍遥子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三炷檀香，香头上一点红星在夜色中明灭不定。他郑重地將香插入青铜香炉，裊裊青烟在月光下宛若游丝。

“跪好了跪好了！”逍遥子撩起雪白衣摆，率先跪在蒲团上。见郭荣还站著打量那香炉，他伸手就去拽人衣角：“磨蹭什么呢！“”

郭荣与韩青对视一眼，年轻人眼中带著几分无措。月光穿过梅枝，在韩青肩头投下细碎的光斑，恰似为他披了一件星纱。两人终是撩袍跪下，三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交叠成一幅水墨画。

“皇天在上——”逍遥子的声音难得正经，尾音却突然被郭荣打断。

“且慢！”郭荣突然倾身，沉香木念珠滑落腕间，“逍遥兄，你本名...”

“我就叫逍遥子啊！”白衣男子眨了眨眼，月光映得他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见二人满脸不信，他委屈地撇嘴，从怀中掏出一方泛黄的绣帕：“喏，师父捡到我时就裹著这个。”帕角歪歪扭扭绣著“逍遥”二字，针脚稚嫩得像孩童手笔。

韩青忍不住轻笑，被逍遥子用扇骨敲了下额头：“严肃些！”扇面掠过时带起一缕梅香。

三人重新跪好，月光將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逍遥子清了清嗓子：“今日我逍遥子，与郭荣、韩青结为异姓兄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郭荣突然插嘴，眼中闪著促狭的光。

“郭！二！弟！”逍遥子咬牙切齿，手中扇子“唰”地展开又合上，“你是不是欠收拾？”

韩青连忙打圆场：“大哥息怒...”话音未落，一片梅恰落在他鼻尖，惹得逍遥子噗嗤笑出声来。

仪式继续，逍遥子念到“有福同享”时，郭荣又插嘴：“有难大哥当。”

“行行行！”逍遥子气得直揪自己头髮，“有难我当！”发间银铃隨著动作叮咚乱响，惊飞了枝头棲息的夜鶯。

礼成后，逍遥子迫不及待解下腰间酒葫芦。月光下，葫芦表面包浆莹润，他仰头灌酒时，一道银线顺著下巴滑入衣领。“给！”他將葫芦塞给郭荣，眼中闪著期待的光。

郭荣接过酒葫芦，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他浅尝一口，顿时被辣得皱眉：“逍遥兄，你这是...”

“七十年的女儿红！”逍遥子得意洋洋，“我埋在梅树下整整十年了！”

夜风骤起，梅香如浪。逍遥子变戏法似的摸出把瓜子，边嗑边絮叨：“等开春带你们去江南...”瓜子壳簌簌落在衣摆上，像撒了一地小舟。

韩青接过酒葫芦时，手指不小心碰到葫芦上刻著的小字——“云月山庄己丑年藏”。他心头微动，抬头正对上逍遥子含笑的目光。这位新认的大哥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夜风渐起，梅香浮动。三个人的笑声惊起了枝头的夜鶯，扑棱著翅膀飞向皎洁的明月。逍遥子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他那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絮絮叨叨地规划著名將来要带两位弟弟去哪些好玩的地方。

郭荣倚著梅树，看著眼前这一幕，唇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弧度。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梅，轻声道：“大哥，三弟...”

韩青忙应到：“二哥有何事？”

“叫这么生分干嘛！”逍遥子一把拍掉他手中的瓣，“以后就叫老二！”

郭荣无奈的笑了笑，便將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茶室內烛火摇曳，將三人的影子投在素白的墙面上。韩青枕著手臂伏在案几上，靛青色的衣袖沾了酒渍，在烛光下泛著深色的水痕。他呼吸均匀，长睫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嘴角还噙著一丝笑意。

郭荣望著他年轻的面庞，眼中流露出兄长般的柔和神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茶盏边缘。

逍遥子斜倚在窗边，月光为他雪白的衣袍镀上一层银边。他手中酒壶已经见底，却还意犹未尽地晃动著，听壶中残酒发出轻微的声响。见郭荣望来，他眯起醉眼，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

“大哥在上...”郭荣的声音带著微醺的沙哑，沉香木念珠在腕间轻轻晃动，“二弟有一事不明...”

“二弟但说无妨~”逍遥子拖著长音，发间的银铃隨著他歪头的动作叮咚一响。他伸手去够案上的茶壶，宽大的袖口扫落了几个空酒杯。

郭荣按住他摇晃的身子：“大哥此番...为何突然有此雅兴？”烛光映照下，他素来清明的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醉意。

“哈哈哈——”逍遥子突然放声大笑，惊得窗外树影婆娑。他一把揽过郭荣的肩膀，带著浓郁的酒香凑近：“你与韩青都能结为异姓兄弟...”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圈，“我逍遥子又有何不可？”

郭荣失笑，抬手为他斟了杯醒酒茶：“大哥不是最厌这些世俗礼数？”

“世俗？”逍遥子接过茶盏却不饮，任由热气氤氳而上。他突然正色，月光下的眼眸清亮如星：“二弟啊...”指尖轻叩盏沿，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说，异姓兄弟都能结成异姓兄弟...”嘴角又扬起那抹玩世不恭的笑，“还能叫世俗吗？”

郭荣闻言一怔，旋即会意地轻笑出声。笑声中，逍遥子已经歪倒在窗边的软榻上，雪白的衣袍铺展如云。他隨手抓起一本诗集盖在脸上，书页间夹著的乾簌簌落下。

月光悄然西移，將三人的影子拉长又交叠。郭荣终是抵不过酒意，缓缓伏在案上。他的月白袍袖与韩青的靛青衣袂相接，逍遥子垂落的手腕搭在两人之间，腕间青玉鐲映著月光，在三人的呼吸声中泛著柔和的光晕。

窗外梅枝轻颤，抖落几片瓣隨风而入，轻轻落在三人交缠的衣袂上。更漏声远，唯有月光静静注视著这三个命运交织的身影，在他们熟睡的面容上投下温柔的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