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道士轻手轻脚离开偏殿后,我才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乌黑药汁,用力吹吹碗面热雾。
等药汤凉的差不多了,立马用勺子给他餵下。
他现在还没有吞咽的意识,我只能耐著性子趴在他床边,小心捏开他的嘴,把汤药灌进去,再按摩他耳后及脖子上的穴位,刺激他把中药喝了。
这么一来一回灌了大约十分钟,碗里的汤药才开始见底。
最后一勺中药灌进他嘴里时,他好像突然一口气上来,正好呛到。
汤汁从他的喉头喷出来,我赶紧拿乾净纸巾给他擦嘴:“没事没事,少喝一口没事,我扶你起来咳!”
他昏昏沉沉的睁眼,我利落的扶著他身体让他坐起来,免得汤药呛到肺里。
“梔梔!”
哪成想他坐起来也不咳了,一把抱住我,拼命不撒手,有气无力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僵住,静下心推开他,“你不会死,我说过我会保你。”
他虚弱地喘著气,扫了眼四周的摆设:“我们这是在哪?”
我放下手里的纸巾,“五阳观。”
他恍然:“夫人的师门。”
我嗯了声,不冷不热地问他:“身上还疼么?”
他消沉点头:“疼。”
我问:“哪里疼?”
他牵住我的手,让我的指尖贴著他的心口,厚著脸皮一本正经道:“心口疼,需要夫人揉揉。”
我:“……”
默默把爪子拽回来,我冷脸装生疏:“殷总,心口疼可能是还没休息好,可以再睡会,汤药已经餵你喝下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我起身要走,他却耍赖拽住我胳膊,低声诱我:“夫人明明很关心我,何必装作薄情呢。夫人,別走,你一走,我更疼。”
我哽了哽,有几分心浮气躁的存心呛他:“殷总现在佯作深情有什么意义,苦肉计对我来说、没用。”
“我知道,但我更清楚,我不能放开你,一放手,你就溜了。”
“你现在在我老巢,我能溜去什么地方……”
“都把我带回娘家了,夫人,你就別生气了可好,留下来陪陪我。”他陡然用力一拽,把我困在了他的怀里。
我心慌挣扎:“你放开我!你、耍流氓呢!”
他无视我的反抗,只自顾自將下頜压在我肩头,闔目气若游丝地同我诉苦:
“这两天你不在家,我很想你……怕你夜里没有我,睡得不好,怕你想太多,一个人伤心,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怕你以为我不要你,又把自己封闭起来。
当时是想著,早办完早同你解释清楚,连在那场饭局上,我都在思考,回去该怎么哄夫人才好。
想给你发信息,可打出来的话,刪刪减减,又全部清除。
我知道,发一百条信息也不如你我面对面,我就这样抱著你,和你说清前因后果来得实在。
我愿意陪她过去,愿意假装她的未婚夫,並非对她心存好感,而是並未將这件事当真,我也没想到,她父亲会要求你我离婚。
不过,她们算什么东西,我不会和梔梔离婚,梔梔是我喜欢了很多年的姑娘。
你怕我骗你,我可以把当年火车站的监控调出来,梔梔,这世上万事,只要发生过,便一定有跡可循。”
我听著他的话,心乱如麻,不动容是假的。
毕竟,他好歹是我喜欢过的男人。
可我太害怕那种被人拋弃,被护在掌心却又弃入泥尘的感觉了……
“殷总……”
我沉沉启唇,哽咽道:“你变得太快,我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他抱住我诚恳回答:“在你身边的这个,才是真实的我。”
我思索再三还是推开了他:“殷总,你好好休息吧。”
“梔梔。”他捉住我的指尖,握进掌心,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被我还回去的梔子戒指,执著的给我戴在无名指上。
我想反抗,却被他强行压制,本打算態度再坚决些的,谁知还没等我发力他就咳喷出了几点血沫。
嚇得我立时就老实了。
梔子钻戒最终还是被戴回了我的手上,他用指腹抹去我手背的血痕,温柔拿著我的手,贴在脸颊上蹭蹭,虚弱道:
“我已经拿这枚戒指去认证过了,以后只要夫人戴著这枚戒指出现在创宏旗下的任何商场或子公司,他们都会將管理权暂时移交给夫人,夫人想做什么想查什么,都可以。
別再摘下这枚戒指了……我盯了它许久,好不容易,才將它买下来送给夫人。”
说著,他把那张副卡也交给我:“这是夫人的,拿著,我去银行办过手续,加了夫人的名字,就算是和为夫慪气,也不要亏著自己。”
他还是把副卡给了我……我还回去的,他都给我驳回来了,是铁了心不肯放我走……
手上一松,他闷咳两声,放我自由:
“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去吧,我这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梔梔,你还年轻,我虽贪了些,但却想让你过得好。今天外面太阳不错,你怕冷,多出去走走。”
我无情的扭头迈出去两步,但,越回想他刚才那句话,越觉得心里好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
他不会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吧!
所以才会给我铺路,把戒指和副卡都给我……
他捨不得放开我的手,又怕自己命不久矣,连累我……
这傢伙,真能胡思乱想!
我忍无可忍的转身又返回他床前,在他震惊暗喜的目光下,捞起床边外套给他披上,嘴硬心软的装冷漠:
“今天外面不凉,我扶你出去走走!你放心,你虽然身子骨废的很,但你命硬,一时半会死不了,肯定能好起来!腿还能动吗?能不能走路?站不稳也要试著往前走,不然躺久了双腿会没知觉。”
外套给他穿好,我掀开他的被子,挽著他胳膊扶他下床走路。
他靠在我身上,艰难挪开步子,拧眉坚持道:“还能走,慢些就好。”
我低声吐槽:
“这次都干嘛了,竟然比上回出车祸还严重,上回从刚醒就有力气掐我脖子,这回倒好,连路都走不动了……幸亏紫阳师兄和青阳师兄为你疗了一夜伤,把你的小命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了。
以后记得看清状况了再行动,那些东西袭击我,我顶多就是疼上两三天,可袭击你就不一样了,你这羸弱的身子,杀你容易救你难。”
“好……我虚,都听夫人的。我知道夫人怕疼,有些苦,我寧愿自己替夫人承受。”
“油嘴滑舌,男人都很会忽悠女人,你说的话,我不信。”
他细心问我:“手上的伤好了吗?”
我低著头懒洋洋道:“昨天带你过来以后,师父给我治好了。”
“那就行。”
不过说起师父,今天好像还没看见师父,早上路过师父房间门口,房门是紧闭著的,看样子像是没起身。
我扶著他出门晒太阳,观里那些做完早课的小道士们搂著书跑来打趣:“小师叔!这就是京城首富殷先生啊!小师叔和殷先生关係真好,还亲手扶殷先生出来散步,嘿嘿!”
“小师叔你这就嫁人了?小师叔不厚道,结婚都不给我们发红包。”
“就是就是,连喜都没有,我们还想沾沾喜气呢!”
我尷尬脸黑,瞧著这群毛手毛脚的臭小子,抬手揽住殷长烬,把他往怀里护紧些:“一边去,你们经书抄完了吗就来凑热闹,他身体不太好,你们別把凉气过给他了!”
紫阳师兄刚收的小徒弟没心没肺调侃:“哎呦还怕我们把病气过给人家了,师叔你可真小气,你就是想独占殷首富!”
剩下的小弟子们齐齐伸手起鬨:“就是,师叔我们不管,我们要红包,我们观里八百年难遇见一回喜事,这次必须得有红包!”
我拿他们没办法,张嘴想训人,可某人却拍拍我的手背,先开口允诺他们:“红包肯定不会少,只是我现在身上没有带现金,晚点让人给你们送过去。”
观里的小道士们这才肯罢休,纷纷喜笑顏开地满足答应。
“好耶,还是师叔的老公最大方!不像师叔,抠抠搜搜的。”
“就是,殷先生最好了,这门婚事我们答应了!”
“师叔,师叔公,新婚快乐——”
我有种想打人的衝动,一脚踢过去:“你们过分了啊,要红包就要红包,干嘛还踩一捧一!”
小道士厚顏无耻的朝我扮鬼脸:
“略略略,师叔就是小气!走走走兄弟们,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去大殿画符,不影响师叔和师叔公过二人世界!”
一群小少年们一呼百应,皆是奸计得逞开开心心地衝去了后殿。
我头疼地嘆气,挽著他继续向前走:“你答应早了……观里现在弟子三千两百人,都快赶上一个学校了,你就算一人发十块,也得准备三万二。”
“应该的。”他后悔地紧紧攥住我手指,趁我不注意按我入怀,温柔在我耳边亲了亲,压低声歉意道:“早该过来拜见你师兄师父的,我娶了他们的掌上明珠,只发红包怎么够。”
我耳根骤然发烫,不太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下和他靠这么近,生疏地往后退了步,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对了,范大哥和白大哥呢?你出事,我怎么全程没看见他们两位?”
他瞧出我的刻意疏远,没敢再触碰我,乖乖由著我挽他胳膊陪他散步:“被我派出去调查別的事了,最近不在京城。”
“那难怪。”
没走几步,又看见青阳师兄正挽袖子拿一块黄帕子给神像洗澡。
不等我喊他,他就先昂头,发现了我和殷长烬。
“呦,这么巧,也出来晒太阳。”青阳师兄取下神像手里提著的一把黄铜剑,慢悠悠道。
我点点脑袋:“对啊,今天外面太阳不错,我想著……带他出来转转,不然总躺著对心態不好。”
免得某人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青阳师兄擦了擦黄铜剑,又握在自己手里比划:“你还关心他的心態,之前他背著你和別人约会的时候,可没在意过你的感受。”
我愣住,深呼吸:“青阳师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青阳师兄用眼神示意我:“过来,帮我拧个抹布。”
他今天,怎么怪怪的……吃错药了吗?
“哦。”
我老实地放开殷长烬胳膊,赶过去蹲在太阳底下给他洗抹布拧抹布。
只是一张抹布还没拧乾净水,我就听见青阳师兄冷冷道了句:
“我师伯她师父说了,欺负他徒弟的人,得给点教训尝尝,殷长烬,不知你能否躲我一剑!”
我:“啥……哎?!”
不等我开口阻止,青阳师兄就已提剑朝殷长烬刺了过去,千钧一髮之际,殷长烬侧身及时躲过一剑。
但却没料到青阳师兄手太快了,黄铜剑从右手换至左手,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就一剑划破了殷长烬的胳膊,一时血从衣裳破口下渗出,迅速渗红整条手臂。
“青阳师兄!”我著急丟下抹布站起身大吼阻止:“你疯啦?你今天怎么谁都敢打啊!”
青阳师兄反常的冷脸沉声道:“打的就是这种忘恩负义拋妻弃子的负心汉!”反手一刀背砍在殷长烬肩上,殷长烬顿时腿一软,虚弱的单膝跪地,低头呛出一口血……
“长烬!”我顾不得再想旁的,赶在青阳师兄提剑继续一刀插进他肩膀前一秒,扑过去徒手抓住他的钝剑,把殷长烬往身后一挡。
无奈从青阳师兄手里夺过那把黄铜剑,气不打一处来的朝青阳师兄撒火:“你今天又发什么疯!他还病著呢,刚醒你就又想把他打昏死过去?”
青阳师兄傲娇冷哼:“你吼我也没用,这是师伯交代的,让我们不要对他心慈手软,千万別客气。”
“我师父……”我呛住,急躁地把黄铜剑往地上一摔:“我师父也没让你往死里打啊!”
青阳师兄脸一拉,软下语气和我交代:“梔梔妹妹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心疼男人会倒霉一辈子,你不会忘记他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了吧!”
我哽了哽,“那、那不是一码事,你不能因为我和他之间闹矛盾,就帮我打他啊,万一打出个好歹……他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你別玩过头了……”
青阳师兄依旧瞧殷长烬不顺眼,握住我肩膀郑重其事地嘱咐:
“梔梔妹妹你要记住,你背后有整个五阳观给你撑腰,谁欺负你就是和我们天行山作对!打他几下,已经算是轻的了。”
我扭头看了眼唇角带血的他,忙把青阳师兄推开:“你先走吧!別在这添乱了,我求你了。”
青阳师兄捡起地上的黄铜剑大大咧咧:“梔梔你就护著他吧,反正我告诉你,你师父发话了,揍到你满意为止,他在五阳观休想好受嘍。”
“那你先离他远点!”我推著师兄离开,师兄嘴上答应好好好,可还是趁我一个不留神,跑回去又往殷长烬心窝子上踹了一脚。
我:“……赵青阳!”
青阳师兄这一脚似乎还把他自己给踹爽了,踹完扭头就跑,恨不得再仰天大笑三百声。
神经了吧,欺负长烬一个病人他还欺负出快感了?!
“殷长烬你、没事吧?”
我著急跑过去扶他起身,手忙脚乱地帮他捂住胳膊上的伤口,“都、都是我不好。我去找药给你止血!”
他虚弱握住我的手,低头唇边沾血地往我脸颊亲了亲,强打著精神安抚我:
“没事,是我活该,不懂得珍惜你……这样也好,梔梔,你捨不得动手,总要有人为你討回公道。”
“你先別费力气,前面有紫阳师兄晒的止血草药,我去抓一点,你老实待在这等我,我两分钟就回来!”我捂不住他臂上汹涌溢出的鲜血,六神无主地安顿他。
他昏昏沉沉点头说了个好。
我扶他在旁边长凳上坐下,之后就火急火燎地去找草药。
刚跑出去就听见身后的男人痛苦闷咳两声,嗓音喑哑:“这孽障……还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