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驮运货物的马队嘶鸣一声,在黑衣人们的驱使下缓缓行走起来,商队被劫似乎已成定局,文清再顾不得许多,朝著领头马匹便冲了过去,只要能制住头马——
背上传来剧痛,像被千斤重的石块锤打得动弹不得,自颈到腰突然失去力道,只清晰感到肩骨与肋骨碎裂。
大约有鲜血涌出,身后一片热流,將包裹身体数层的布料全部浸得湿透,又传来钻心疼痛,直要將他的脑仁揉碎捏烂,身体不受控制往地面扑去。
地上碎石子尖锐锋利,摔下去原本应该有痛感,此时全无感觉,大概是痛到极点便顾不上別的感受了。
“嘶……”
醒来时浑身烧灼,仿佛骨头给打碎得细细密密又接上。文清下意识想动一动身体,让布条与夹板禁錮得动弹不得。再挣扎也只像重重茧丝包裹下的蚕虫,扭动几下只得作罢。
“你醒了!”
谢风急急站起身,不小心踢到竹凳边缘而踉蹌一下,眼疾手快扶住榻边才堪堪站稳,却毫不妨碍语气中的振奋,说话间已经转身朝门走去,“先躺著別动,我叫大夫来看看。”
未等走出几步,那门倒是自己开了,进来的手下提醒道:“大人,咱们受伤的人不少,大夫看不过来,先前嘱咐过若醒来先静养,免得刚接好的骨头挫裂开,千忌不可乱动。”
边说边放下手中汤药。
他背后衣物已全被濡湿,额头上滚落的汗珠来不及擦拭,顺著耳廓滴落下来。
“是,我忙晕了头。”谢风嘆口气,拿起那碗汤药顺手递给文清。
文清躺在原处,与他相顾无言。
谢风更深地嘆了口气,怪自己转头又忘记他现下的情况,一时也有些发愁。
若將人扶起来,只怕要挨大夫好一阵训,又担心文清刚接好的骨头移位;若不將人扶起来,如何喝下汤药,又无从下手。
正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汤药在他手中迟疑著,热气缓缓蒸腾到空中。
正为难间,走道上传来交谈声,边说边往门內进。其中一人显然是虞成蹊,只是还未听清说的是什么,人已经从屏风后面冒出来,探头一张望:“咦,你醒了——”
又看眼谢风手中的汤药,顿时明白了他的难处,侧过头对他送药的手下道:“这好办。有劳这位兄弟去寻些秸秆来,待汤药稍凉用秸秆服食,应当是可行的。”
说话间已经急匆匆凑过去看文清的情况,见他虽然多处受伤,精神却还好,才开口打趣:“幸好有惊无险,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真不知道如何向文伯父交代,只好扒了自己的皮给他送过去,你可別害我。”
文清忍不住笑,又牵动身上伤口,疼得齜牙咧嘴。
虞成蹊见他还有功夫笑也放下心来,在榻边竹凳上坐下来,嘆气道:“怪我考虑得不周全,一路交手让人引到边缘处也没察觉,待回过神再返回去已迟了。”
“虞大哥,”文清醒来第一次开口,声音因疼痛有些轻颤,“是我学艺不精,你怎又往自己身上揽。回去我一定抓紧练功,再不敢偷懒了。
虞成蹊见他神色快快,显然是先前交手深受打击,故意笑道:“是该怪你,单知道『行鏢不捡偏门道』,却没想起还有句『好的不灵坏的灵』,一张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可把大傢伙儿给害苦了。”
这边说著逗趣话,那边却全然笑不出来。送药的手下將谢风拉到一旁,声音压得低,语气担忧:“大人,大家多数都受了伤,正在各处受医治,商物也全被劫走了——这可不是等閒货物,怕要惹出大乱子。咱们怎么办才好,我真是急得心乱,不知该如何做。”
谢风也没有头绪。出发时深知此行事关重大,整路小心谨慎,可刚进入大梁境內就发生这种事。
现下尚且不知受伤的手下究竟多少人、情况如何,又全数丟了商物,光是想到都一个头赛两个大,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那手下见谢风为难,迟疑著与他商量:“要不还是回王府送个信罢?兹事体大,咱们自己做主恐怕不行,得听听王爷的意思。”
谢风也是这意思,却又忧心远水解不了近火。
犹豫间一道声音兀自岔入,教眾人都吃一惊。
“先清点受伤手下,按伤势轻重分別记下人数,重伤的包扎后送回我们的据点医治,轻伤的重新编队,若不足七成,则立刻送信回去要求增派人手。快马加鞭,至多四五日便可抵达,在此休整几日也误不了行程。再安排些伤势轻微的手下出去採买药物,动作要快,对方那里受伤者也不在少数,只怕要与我们爭抢。
文清,再借你爹爹的鱼符一用,商物丟失之事不可对外声张,只好去向本地府官借个力。”
说话者自屏风后踱步而出,衣饰华贵,腰佩羽翎,发间金银玉饰碰撞脆响,任情况再紧急也仍是那般神情悠然的样子——竟赫然是昀笙。
文清原本见了她目瞪口呆,乍然被点名也没回过神来,愣愣半晌道:“啊?”
“鱼符在內衫里,我拿给你吧。”虞成蹊有些无奈,也不管文清答不答应就起身在他怀里一阵摸索,掏出枚铜鱼拋给对方。
昀笙看也没看那铜鱼一眼,隨手接下,仿佛只是接了样稀鬆平常的物件,侧身对那手下道:“还呆愣著做什么,事事都要匯报给你们王爷拿主意,我看你们是想累死他。处理完通报一声即可。”
几句话间便將诸事安排得妥帖有序。
仿佛自己就是这里坐著的人们的主子似的。
虽说昀笙在京城里是位高权重的贵人,但此行派来的手下却都是北定军的人,按道理不应听她安排。更別说如今的局势之下,北定军和朝廷的关係实在有些微妙。
可她说一不二,自有种气定神閒的压迫感,手下也清楚这一位与自家王爷关係匪浅,一时下不了判断,拿眼神偷偷瞄谢风一眼,见他並未反对,立马应一声,急匆匆往屋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