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乾脆比画了个请的动作,邀他进屋去。
屋里还有侍女,院中也有人,算不得孤男寡女。
沈敛知道自己並不该隨她进去。
越是接触越多,他便越有暴露的风险。
可见著她眼底的忧色,他又有些难以拒绝。
以她的性子,若非確实令她困扰非常,应当不会做出这种出格请求。
沉默间,沈敛还是迈开了脚步。
顾怀寧带他去了书房。
桌案上有纸笔,方便她写字沟通。
沈敛站在门口,並不过分靠近,极有分寸。
顾怀寧匆匆落笔,而后执起纸张给他瞧。
“——可愿入赘顾家?”
沈敛的瞳孔颤了颤,根本没想到对方竟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的视线从字上掠过,而后又飞速抬眼瞧著小姑娘认真的小脸。
她不是在玩笑。
她是真得在考虑此事。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又埋头继续写。
“——抱歉,我也知此事过於唐突。若你有何犹豫或条件,也可告知我。”
沈敛闭了闭眼,压下了心下翻涌的情绪。
他没想过要將她让给旁人。
也考虑过该如何徐徐图之,叫她再慢慢接受他。
可顾怀寧没给他这个时间。
她不会因为以前爱慕过他,便瞧不上旁人而不肯屈就。
她已著急在考虑定亲事宜。
顾怀寧见他半晌没反应,於是又落笔。
“——你若不愿也无妨。我可再寻他人。你不必为难。”
沈敛见状到底走上前去,眸光沉沉执笔回应。
“——姑娘不必操之过急。”
顾怀寧看著他,这才发现他用的左手写字。
刚刚太过著急,竟忘了他伤了右肩。
爹曾经说过,两只手都能灵活运用的人会比常人更加聪慧。
她小时候不服气,很是努力想用左手练习,却不得要领,最后才作罢。
没想到,林佑竟有这般天赋。
“——我没有时间了。”
顾怀寧这会瞧他的眼神更认真了些,若当初林佑没受重伤,或许也可能是为极出色的男子。
沈敛垂眸。
“——愿闻其详。”
顾怀寧皱了皱眉。
她不觉得將自己心中隱忧告诉林佑这么个家僕能有什么用。
可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她又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他的眸光太沉静,像是一片湖泊。
哪怕他不能说话,光这么被对方瞧著,任仿佛能察觉到一股安抚人心的寧静。
顾怀寧以前见过这样的眼神。
也见过这样的神情。
可那个人让她不好受。
顾怀寧皱了皱眉,不適也紧跟而来。
她想起了沈敛。
而他看著她的反应,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她看见他沉静的眸光中似有什么情绪掠过。
他像是也藏了许多话,却一直掩在平静之中。
沉默间,顾怀寧抬手取下了对方的面具。
还是她上次见到的面容。
疤痕交错,最长的一处,甚至延续到眼角。
顾怀寧心颤了颤,这般近距离瞧著,到底有些心惊。
沈敛垂眸,沉默取过她手中的面具再度戴回。
像是已然接受了自己的残缺。
麻木的叫顾怀寧也有些不好受。
“——抱歉,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位故人。”
沈敛只沉眸回復。
“——姑娘且再耐心些。当局者迷,有些事或许未必如姑娘所想。”
她这般著急议亲,想来是承受了许多压力。
当年沈贵妃出事,为了平衡镇国公府德妃才入宫中。
哪怕圣上真对德妃母子不满,也该是镇国公府岌岌可危之时。
况且。
就算议亲,也不该如此隨意。
沈敛暗下胸中情绪,不让自己在对方面前再露端倪。
正巧此时,林苏前来寻人。
沈敛便重新出了屋子,守在了院中。
顾怀寧看著对方那行字,心下难免复杂。
她什么也没说。
可他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忧。
虽然这样的回答过於宽泛笼统,似乎適合很多场景。可对照她眼下情境,却又十分契合。
她不知是否碰巧。
但很显然,林佑身上有很多优点。
是个可靠之人。
两日后,顾怀寧听说圣上又一次大发雷霆。
只是这次针对的对象却不是景铭。
太傅之子开设赌坊青楼、抢占土地、私设公堂、逼良为娼。
甚至公然遣人上百姓家打砸抢人,完全目无王法。
圣上震怒,下令严加彻查。
顾怀寧面上虽冷静,但一颗心却止不住加速。
太傅可是太子的人。
如今被揪出来的虽是太傅之子,可谁知会不会再查出些什么?
比起太子,排到十一位的景铭立刻显得无关紧要了。
所有的目光均在被转移走,没人再去议论德妃母子。
又过去一日。
调查的官员查出太傅之子在京中获取暴利,背后似乎还另有隱情。
更有人传,此事之所以被发觉,是因为顾家报的官。
小宫人说到此事,一双眼睛巴巴瞧著顾怀寧,希望能从她这得到点详情。
小姑娘比他更茫然。
什么顾家报的官?
这顾家说的是她家吗?她家何时报官了?
顾怀寧怔然了一瞬,而后表情复杂皱起眉。
该不会。
是那晚那些认错人的汉子?
公然遣人上百姓家抢人……
倒是有些符合。
顾怀寧也没想到,这事还能扯上顾家的,简直离奇至极。
可就在今日,景铭的禁足令便那么无声无息地便被取消了。
傍晚离宫前,她见到对方。
学医几个月,她已经能简单判断一个人状態如何。
景铭看著状態不错。
禁足这些时日,对他並未造成什么影响。
顾怀寧鬆口气,终於也放下了心。
只是,也有些好奇。
瞧他这样子,倒不像被圣上责怪了。
“寧姐姐,我送你出宫去。”景铭道。
顾怀寧连忙拒绝。
“不必,之前已连累殿下。”
景铭却道,“我被禁足几日,外界肯定对姐姐你诸多非议。待你送你回去,才能堵上他们的嘴。”
“可陛下会误会。”她道。
少年看著她,嘆息了一声,又忍不住笑起来。
他父皇没有误会。
没察觉之人,只有她。
“父皇英明神武。他若误会,我又如何会被解除禁足?”景铭反问。
顾怀寧被说服了。
正巧,这几日发生之事,她也有意告知对方。
回去的路上,她分別说了宫人以及太子妃之事。
景铭並不算太意外。
“当年若不是沈贵妃犯错被打入冷宫,后位也轮不到王家。我又同镇国公府关係亲厚,太子针我很正常。”
之前也因为他年幼又平庸,太子才没將他放在眼中。
如今他敢覬覦顾怀寧,对方不对付他才怪。
小姑娘怔了怔,忍不住有些惊讶。
她没听过这个说法。
只听说沈贵妃犯错被打入冷宫,同后位是没什么牵扯的。
可今天听来,倒像是另有隱情。
想到这,她不经想起太傅之子一事。
那晚出事后,顾家去了京兆府报官。
而林苏主僕那晚又正巧撞上此事,回去之后,保不准会告知沈敛。
若是沈敛暗中出手,自然可以藉此事打击太子。
顾怀寧垂下眉眼,脸上看不出情绪。
太子势消,自然便宜七皇子。
这也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她又提了提那晚大汉来寻人之事,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凑巧得有些离奇。
“这里头未必没有其他隱情。眼下太子恐被牵连,殿下要更小心。”顾怀寧提醒。
可景铭关注的,却是另一事。
“你说林大夫那位僕人受伤了?”
提到林佑,顾怀寧心中便定了定。
虽说或许是碰巧。
但对方那话的话確实说对了。
况且他也没因她病急乱投医,便隨意应下招赘之事,这让她更觉得对方是个可信之人。
“嗯。”她应声,“那晚多亏有他。”
景铭没再追问,还是將顾怀寧送到后便回了宫。
只是翌日向德妃请过安,他便出宫逕自往京兆府衙而去。
沈敛外出办公,他等了一上午,才见到表兄前来。
他一如既往身姿挺拔,看不出半分受伤之色。
景铭疑惑,难道当真不是?
“殿下前来所为何事?”沈敛问。
“眼下针对太子的反击,是表兄所为?”
沈敛淡淡应声,並不否认。
他原不打算这么快出手的。
只是,对方既然送上了门,又差点动了顾怀寧,那就別怪他不客气了。
景铭盯了他一会,还是忍下了疑问。
表兄若不欲说,他也问不出什么。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於圣上让他禁足之事,才要准备回宫,景铭便听见沈敛平静询问。
“你没有其他事想问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