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婚礼
黎明尚未甦醒,薄雾轻罩赤潮城的屋檐,露水掛在石板与藤叶之间,如同世界刚刚睁开一只眼。
而今天並非寻常的一日。
这是属於伟大的领主大人路易斯:卡尔文的婚礼之日。
天色依旧昏暗,赤潮城外广场上却已人影憧憧。
人们三三两两自发匯聚,几乎看不见一人手持兵器或喧譁叫喊。
他们穿著最好的一套衣服,有人还繫上了自己绣的“红底太阳肩章”那是赤潮旗帜的顏色。
不知是谁先带头,家家户户纷纷带来了“庆典之食”。
一锅锅冒著热气的新鱼汤摆在铺好的布席上,汤底滚著野薑与萝卜,鲜香扑鼻。
风乾的粗麦麵包在一旁,旁边还有孩子们用手紧紧著的莓果酒壶,浓甜之气中带著一丝酸涩的野趣。
整个广场没有吵闹、没有催促。
人群安静地围坐,有的低声交谈,有的目光沉静,只望向那巍然佇立的赤潮城堡。
那座他们曾经在最寒冷的冬夜仰望过的城堡。
“他让我们吃饱过冬,又打退蛮人。”
“他今天要娶妻了,我们得来祝福。”
声音虽轻,却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眾人默默点头。
甚至有人悄悄拭泪,是个老妇人,身上披著粗旧的披幣,面颊风刻霜蚀。
“我的儿子—若不是去年被雪誓者杀死,说不定也能等到这一天,吃饱睡暖。伟大的领主大人是他救下了我们这些人啊———
她的话並未惊动太多,旁人听见只是轻轻拉了拉她的披巾,有人递上热汤,有人扶她坐下。
为了不给领主大人添麻烦,无人高声叫喊、无人大声唱歌。
却又仿佛所有的情感都浓缩在这夏日未醒的一缕风里。
太阳尚未升起,而赤潮领的“太阳”却早已嘉立人心。
城堡的钟声,在第七响后沉缓落下。
赤潮城主堡深处的宴会厅双门悄然合拢,將外界的喧囂与百姓的祈愿隔在身后。
从门廊望入,仿佛步入另一个世界。
高穹穹顶上,两面大幅纹章隨风浮动。
卡尔文家的月纹红辉炙热,而埃德蒙家的银鹰振翅欲飞,彼此交映,在厅顶织出贵族联姻的信仰光辉。
四周烛台林立,皆以北境传统高脚铜铸打造,火光温柔而稳重,与窗外漏入的晨光交错,洒在墙面与旗帜上,映出一种肃穆的圣洁。
而那由贵族商会三轮挑选出的蓝铃、白薇与冰蔷薇,被巧妙地编入架与桌饰之间。
蓝铃如晨风轻颤,白薇挺立,冰蔷薇晶亮如霜雪初融,它们不是为了艷丽,而是为了铭记一一忠诚、坚贞、荣耀。
所有这些从高空飘落的纹章布慢,到红毯每一寸石灰符纹的勾勒:
从卉选种到烛台的高度与摆位,甚至连入场光线的角度。
不止如此,现场每一个细节都体现出卡尔文家族对传统的敬重,却不曾显得奢靡。
这些布置让宾客一旦踏入,便不自觉地屏息放轻脚步。
都归功於布拉德利亲自设计与安排。
这位卡尔文家的老管家、赤潮主堡的內务总管,整整一个多月的忙碌。
只为这一刻的完美落成。
甚至他没有在正席之上,也不在眾人焦点中。
但这场婚礼的每一处呼吸与节拍,都藏著他的手笔与信念。
宾客早已就位,婚礼大厅內鸦雀无声。
最前排的长椅上,端坐著一男一女。
一人是北境总督、帝国重臣,埃德蒙公爵。
他身著黑银交织的典礼礼袍,肩披银鹰披风,鹰目微闭,面容如石雕般冷峻威严。
今日他放下了一切公务亲至赤潮,以父亲的身份。
埃德蒙缓缓睁开双眼,在他那如鹰的眼眸中,那一刻竟透出一丝几乎不可察的柔和。
那一抹神情,仿佛將时光拉回十余年前。
那时的小艾米丽披著鹅黄色小斗篷,在雪地里追著鹰疯跑,一边跌倒一边喊他“父亲!快看我抓到了!”
一眨眼没想到到了她出嫁的时候了,这让他一时感慨万千。
他身侧的女人,则是艾琳娜公爵夫人,艾米丽的继母。
她一贯端庄沉静,帝国贵族夫人的风范自带天成然而此刻,她却紧紧握著一条雪白绣手帕,指节微微泛白。
艾琳娜望著红毯那端即將现身的少女,眼角早已泛红,唇角颤动,仿佛正努力抑住某种情绪。
她记得那孩子第一次唤她“母亲”的声音。
记得她半夜发烧蜷在被窝里,自己握著她小小的手,餵药一勺一勺。
记得她教她穿礼裙、教她跳第一支舞,记得她在阳光下微笑的样子。
如今她要嫁人了。
艾琳娜深吸一口气,低头掩去湿润的眼角。
她並不知道,透过窗户,艾米丽已经悄悄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除了感激,还有一丝深深的不舍。
这场婚礼对艾米丽而言,並非只有荣耀与家族,也是她人生最重要的告別之一。
而埃德蒙家族的其余成员与家臣,按血统与礼制肃然就座於后排。
伯爵、男爵、子爵他们或不熟悉卡尔文家族,不熟悉路易斯。
但今日作为埃德蒙家族的一员,他们也必须见证这场由族长亲定的联姻,
卡尔文家族並未大规模派员远赴北境,毕竟东南行省与赤潮相隔万里。
最终只有原本就在北境担任开拓贵族的帕尔与韦里斯两位兄长,以及代表父亲前来的三兄爱德华多到场。
爱德华多表情从容,举止得体,仿佛只是来观礼的宾客。
表面上他始终带著微笑,实则心思早已不在婚礼本身。
昨夜路易斯提及“虫户”之事,引发了他极大的关注,也唤醒了他作为教会使者的警觉,或许与自己的任务有关帕尔的神情则要复杂得多,目光始终带著嫉妒与不甘。
他羡慕路易斯如今的荣耀,却又难以启齿自己的落败与失势。
相比之下,韦里斯显得坦然许多。
他发自內心地为路易斯感到高兴,毕竟路易斯这位弟弟给予了他无数实质性的帮助,
也让他的领地在北境站稳了脚跟。
此外还有一些卡尔文家族在北境的旁系贵族被派来“撑场面”,当然大多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他们面上恭敬,心中却各有盘算。
路易斯作为卡尔文家族在北境的代表,他的威望越高,他们未来能分得的利益也就越多。
婚礼仪式即將开始,一位身披金线法袍的神职者静静站在仪式台前。
他是北境最高阶的教士之一,面容严肃,双手叠在身前,整个人就像某种被封存在神像里的古老誓言。
没人敢出声,连一根掉落的针恐怕都能在这静默中清晰可闻。
只有音乐,悄悄流淌了出来。
从侧殿传来细碎而柔和的音符,一开始只是几声低低的弦鸣,仿佛雪地上的第一道脚印。
然后一支寒月三弦笛悄然加入,音色苍远,像北风在山巔打转。
那是赤潮城与寒月部族的联合乐团,专为今天准备的庆典曲目。
据说光是磨合这段“南北合奏”,就排练了整整两个月。
此刻一奏响,整个礼堂仿佛被划开了时空的裂缝,南境的浪潮与北境的霜,在音符中短暂结合在一起。
神职者睁开眼,抬头看了看大门的方向。
两位主角,应该登场了。
音乐轻轻一顿,仿佛风雪中的万籟俱寂。
紧接著悠扬的號角声响起,自礼堂两侧升起如晨钟暮鼓。
最先出现的是新娘。
艾米丽缓缓步入礼堂,她身著象牙白的嫁衣,裙摆宛如雪浪轻扫大地,每一步都似踩在晨光之上。
披风由北境特產的纱线精心绣制,银丝流转,宛如夜空星河垂落肩头,隨著她的脚步轻轻晃动,仿佛连风也屏住了呼吸。
头纱半掩著她的脸,透过轻纱,可以看到她的眼眸微微颤动,像湖水泛起轻柔的涟漪,藏著一丝紧张,也藏著一丝不肯说出口的欣喜。
她的脖子上,戴著一枚旧银吊坠,款式古旧,却被擦得发亮,那是母亲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件饰品。
它贴在她的肌肤上,就像某种沉默的守护。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眼台下。
埃德蒙公爵端坐其位,神情沉稳而无波澜。
艾琳娜天人则轻轻拭泪,目光里满是柔情。
艾米丽的眼神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瞬,泪光不受控制地在眼眶打转。
她咬了咬下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今天是她的婚礼,不是怀旧的日子,不是离別的日子。
紧隨其后,礼堂另一端的大门缓缓开启。
在眾人目光聚焦之下,路易斯·卡尔文踏入殿中。
他穿著改良过的北境礼装,墨黑底色深沉內敛,將身形衬得更加挺拔。
胸前悬掛著银色双纹章一边是卡尔文家族的月纹徽记,一边是赤潮领特有的太阳,象徵著他如今在帝国北境的卡尔文家族全权代理人的身份。
他肩披红金披风,未佩剑,却自带一种冷冽的压迫感。
没有浮夸的珠宝,也没有华丽的金饰。
但他整个人就像一柄藏於鞘中的长剑,静静地立在那里,锋芒不显,却无人敢轻视。
路易斯的步伐稳健、从容,目光扫过堂內宾客,却在看到礼堂另一侧的新娘时,不由一顿。
那身嫁衣,仿佛为她而生。
还有她的眼神,她的姿態,她站在那儿,如雪夜之中忽然绽放的暖光。
纱幅之后的笑意与泪意交融,令他一时有些然。
真的很美,他心里这样想著,
另一边艾米丽的目光也穿过人群,落在那身披礼服、迈步而来的男人身上,心头忽然轻轻一震。
一身黑色披风,整齐的制服,眼神坚定得仿佛能穿透风雪。
第一次见到路易斯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男人不仅俊朗,还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像光,却不刺眼。
就像太阳能让人安心的存在。
“糟糕,比想像的帅多了。”她心中轻声说著,唇角却止不住地缓缓扬起。
在神职者的示意下,两人一步一步走向彼此,最终在礼堂中央缓缓匯合,站在彼此面前。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音乐与祝福仿佛都在他们之间静止,整个礼堂仿佛只剩下两个人仪式,终於要开始了。
在神职者的示意下,路易斯·卡尔文与艾米丽·埃德蒙並肩走向礼堂中央。
他们的步伐如镜中倒影般对称,每一步都踏在乐声的节拍上,庄重而寧静。
当两人最终在礼堂正中匯合,面对彼此站定的那一刻,四周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音乐、香烛、宾客,还是头顶流转的彩光,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轻轻按下了暂停键。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神职者高举鐫刻龙纹的权杖,古老而庄严的声音在高殿迴荡:
“在龙祖见证之下,於眾人面前,新人將立下三誓一一”
第一誓,家族之誓。
“你可愿誓守血脉荣耀,扶持配偶,共谋家族昌盛?”
路易斯伸出右手,执起艾米丽戴著轻纱的手,掌心的温度温热,却不带犹豫。
他看著她的眼睛,声音沉稳:“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