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没有继续刑讯。
从王弼口中得到的消息,足以让他暂时应付过去。
shou .i zhang?
这是一个线索。
shou姓的人不多,查找起来相对容易一些。
问题在於,这个shouizhang是什么来歷?
对方一次性能赏赐三百金,身家不会太差了。
宗室、公卿、勛贵、巨富?
是把范围圈定在长安,亦或者——·
刘进搔了搔头,有些不太確定。
他返回屋中,提笔开始书写奏疏。
可惜,姝姊不在。
他对於奏疏的格式是一窍不通,也只能硬著头皮书写。
好在,他有原主的记忆,又吸收了曹子建的文章。
才高八斗做不到,那一斗可不可以?
要不然,就当侦探小说写?
三幕式,起承转合,埋下伏笔——·
反正,当刘进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后,天已经亮了。
郭广意来过一次,看到刘进在写奏疏,也没有打搅,只是询问了一下程前,又把王平和丙吉喊来问了一遍,就匆匆离去。
刘进写完奏疏出来之后,才知道郭广意已经走了。
他询问丙吉,那些探丸郎的情况。
丙吉道:“都已经招了!”
“如何?”
“一群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的游侠儿,被一个名叫减显的游侠儿招揽过去,意图刺杀苏文。他们有详细的廷尉狱地图,还有精良的武器。廷尉狱中有人接应,所以才会摸到了刑房。若非君侯连夜要刑讯,说不定他们就成功刺杀苏文於小周。”
说到这里,丙吉和王平都露出了后怕之色。
如果苏文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刺杀,那整个廷尉狱,包括廷尉那边,都得倒霉。
“奸细找出来了?”
“一个狱,三名狱吏。”
王平也是恼怒至极。
自问平日里待那些狱卒不差,居然—·—
这苏文真要是无声无息的死了,他王平第一个遭殃。
不仅如此,他举家都要遭殃。
坐诛,连坐,了解一下!
“减显什么人?”
“长安一个游侠儿,也是个客,挺有名气。
他经常会接一些刺杀的任务,发布於游侠儿。这个人很谨慎,连退路都安排好了------不过在抓捕他的时候,这廝服毒自尽,也是个死士。其余人在孝里市那边被抓,一共二十三人。死了十三个,余者尽数被俘,已经被送入执金吾官狱。”
丙吉阴沉著脸,接了一句话:“在孝里市那边发现了一个地道,可以直通城外。”
“这帮傢伙,胆子太大了吧。“
刘进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嘆。
“一群游侠儿做不来这种事,身后必有人暗中支持。可惜,那减显自尽了,要不然就能找出他身后之人。”
“想立功?”
丙吉一愣,忍不住笑了。
“谁不想建功立业呢?”
“是啊,谁不想!”
刘进忍不住哈哈大笑。
王平一旁道:“可惜,后面被执金吾接手了,不然还能再多些功劳。”
丙吉却冷笑道:“都是宵小,拿了也没甚功劳。弄不好,还会送来这边关押-—---就別想太多了,此次得君侯庇护,能全身而退,丙某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王平闻听,连连点头。
两人把刑讯记录都递给了刘进。
“现在什么情况?”
“廷尉狱暂时被封禁,等候宫中消息。”
“已经传到宫里了?”
“程都尉说,郭大夫当晚就进了宫。”
“程都尉呢?”
“他在外面守著,咱们现在,都变成了阶下囚。“
“能与君侯同为阶下囚,也是幸事。”
刘进忍不住骂道:“我才不要做劳什子阶下囚呢。”
叱嗟尔母婢之!
刘进知道,他不会在廷尉狱太久。
事实上也如他所想的那样,刚到巳时,郭就来了。
他带著汉帝的旨意,命他立刻进宫。
“殿下,先换身衣服吧。
看著刘进身上的血跡,郭忍不住说道。
“不换!”
“可这衣冠不整——”
“郭家令你不懂,换了衣服,就没了功劳。”
刘进上了车,笑道:“咱这身上的血,便是咱的功劳。陛下见了,便不会责备太甚。”
郭听罢,忍不住哈哈大笑。
“累不累?”
“倒算不得太累,只是饿了。“
“也是,殿下这也是一整夜水米未进。”
郭和刘进聊著天,不知不觉便到了未央宫。
“郭家令,这好像不是去宣室殿的路吧。
“陛下有旨,让你在椒殿等候。”
“要见祖母吗?”
郭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两人行进间,却见对面走来一人。
看到来人,刘进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是第一次见到此人,可是在记忆之中,他曾与那人一起生活了二十载“老臣拜见太子!”
郭忙侧身让路,躬身行礼。
那人,正是刘据。
总体而言,刘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他继承了卫子夫和刘彻的优点,颇有些卫青的风采。
甥儿肖舅。
卫青沉稳干练,气宇非凡。
刘据呢,多了几分书卷气,但少了几分英武气概。
他也看到了刘进,脸上露出了莫名之色。
昨夜,他在博望苑与几个鲁国来的贤良文学畅谈。
凌晨时分,汉帝派人出城,把他从博望苑喊了回来。
他才知道,出事了!
他的儿子为他出头喊冤,却差一点在廷尉狱中,被刺客所杀。
汉帝都懒得和他计较,直接让他去拜见皇后。
就在刚才,他被卫子夫骂的一头狗血,几乎没了丝毫脸面。
以至於看到刘进的时候,刘据竟生出了一丝怒气。
可是,当他看到刘进身上的血跡时,到了嘴边骂人的话,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孩儿拜见大人!”
这个大人,可不是后世电视剧里的大人。
事实上,明代之前,大人二字只有一个意思,就是父亲。
从先秦至宋代,你若是称呼某位官员为『大人』的话,那就是喊人家『
签”。
刘据面色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中感到些许羞愧。
说起来,刘进以前挺孝顺的。
可是自建章宫受伤之后,却好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询问史良娣?
结果史良娣说:“进与我说,生死间见大恐怖。当日他险死还生,却明白了很多道理。所以才会和以前有大不同。但太子放心,进的心中,始终是维护太子。”
维护吗?
刘据只觉得他大逆不道。
谁家皇孙甘愿伏罪,还用了赎死金。
没错,如此確实化解了汉帝的尷尬,却让太子顏面无存。
之后刘进遭遇了刺杀,他便没有过去探望。
后来,刘据让张贺劝说刘进拒绝封侯,却被刘进一句话,问的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再往后,刘据试图缓解父子关係。
在刘据看来,刘进应该和他一条心,韜光养晦。
结果,刘进却把他的主张,说的一文不值。
之后刘进去奉明练兵。
刘据便再也没有过问过他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刘进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听从他。
原本,他心里已经放弃了刘进。
哪怕汉帝確立了刘进皇长孙的地位,可是在刘据的心里,却仍觉得比不得其他两个儿子。
结果——·
乍闻刘进为他出头喊冤,刘据也著实被感动了一下。
但少傅石德却认为,刘据已经隱忍了这么久,被刘进这么一搞,等同於前功尽弃。
接下来,朝堂上必然会出现针对他的腥风血雨。
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刘据又对刘进,產生了诸多不满。
可这些不满,在见到刘进如此模样的时候,也都烟消云散了。
“你可还好?”
“阿?”
“孤的意思是,你没受伤吧。』
“大人放心,孩儿未曾受伤,还杀了几个探丸郎呢。“
“胡闹!”
刘据本来还有些愧疚,可是看刘进脸上那带著一抹自信的笑容时,顿感不快。
我身为太子,平日里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你怎可如此张扬?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堂堂皇长孙,平舆候,却以屠人为乐吗?你平日里读的那些圣贤书,都到了哪里去?”
“我——.—·
“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刘据气得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刘进却愣在原地。
你脑子进水了吧!
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老子那是立於危墙之下吗?老子是替你出气啊-·—
下意识的,刘进握紧了拳头。
如果你不是我老子,定要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做沙包大的拳头!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刘进扭头看去,是郭。
他脸上,带著几分同情之色。
你同情个屁啊!
“殿下莫要责怪太子,太子他-—----许是受了责罚,所以一时不快。咱们快些走吧,皇后怕已等候多时。”
就在刘进迈步走进椒殿时,宣室殿里,气氛极为紧张。
除了霍光三人外,执金吾郭广意、京兆府韩说、左丞相公孙贺、右丞相刘屈麓,绣衣御史江充,廷尉郭居,少府上官桀,一个个正战战兢兢立于丹陛之下。
“当真是朕的好臣子,日间才把人送入廷尉狱,夜间就有人前去刺杀。
这长安城,何时成了一群探丸郎可以横行无忌之地?朕的中都官狱,竟让一群刺客如入无人之境?尔等,真是朕的好臣子啊,真是朕的好臣子!谁来告诉我,那些刺客为何要刺杀苏文?谁来告诉我,朕前脚才拿下苏文,这后脚就能满城皆知?”
霍光三人相视一眼,都垂下了眼帘。
“郭居,廷尉狱何以千疮百孔?”
“韩说,你就任以来,可有作为?”
“郭广意,你这执金吾如何当的?夜禁之后,居然还有探丸郎能在长安行走?”
“还有你,江充!”
汉帝的目光,落在了江充身上。
“你这绣衣,有何用处?一群刺客要袭击廷尉狱,你竟然一无所知?你是如何为朕的耳目,又是如何监察长安?朕的长安,何时成了一群游侠儿可以肆意妄为之地?”
江充被骂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在汉帝说完之后,他犹豫了一下。
轻声道:“陛下,请准臣彻查此事。“
“现在说彻查,朕要你何用?”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却彻底激怒了汉帝。
他抓起桌上的一卷竹简便砸向了江充。
那竹简砸在他的额头上,把他头上的二梁进贤冠直接砸歪了。
一缕鲜血,如豌细蛇般流淌下来。
可是江充却不敢擦拭,直接跪在了丹陛前,以头触地,不敢再说一句话。
看得出来,汉帝这是真怒了。
韩说、郭居本来还想分辨两句,这时候也闭上了嘴巴。
郭广意低著头,一言不发。
倒是刘屈偷偷抬起头,偷眼打量起了江充。
要知道,江充平日里最受汉帝的恩宠,可如今却被汉帝骂的像狗一样,
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此前,平舆候曾与朕諫言。绣衣虽功勋卓绝,但有些过於得意,以至於只能躺在功劳簿上,不思进取。朕原以为他黄口孺子的胡言乱语,可如今看来,確是真的。”
“陛下,臣绝无不思进取之想。”
江充,嚇了一跳。
汉帝则骂道:“你没有?可绣衣却如此!”
“此前,平舆候在长陵遇刺,让你调查,却音讯全无。”
“长安城里,胡巫遍地,公开传播巫蛊之术。如果不是平舆候与朕知晓,朕竟一无所知。”
“汝南旱灾,有盗匪横行。你绣衣何以没有丝毫消息,任由其发展?”
“南阳在今夏也遭遇了灾情,朕依然不知晓。如果不是刘屈奏疏,便要被你瞒下。江充啊江充,你让朕非常失望。朕把绣衣交予你手中,可你却没有尽心尽力。”
“陛下,臣冤枉,臣一直在尽心尽力的做事。”
“那你做了什么事?”
“臣··...”
江充突然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仔细想想,入夏之后,他好像是有些解怠了!
“平舆候諫言朕,说绣衣不可依持。朕当时还笑他胡言乱语,可现在看来-—---江充,你让平舆候狠狠打了朕的脸啊。昨夜若非平舆侯在廷尉狱审讯,亲手斩杀多名探丸郎,怕是苏文已经无声无息的死了!谁要杀苏文?又为何要杀苏文?”
平舆候,平舆候,平舆候————·
今天这一场朝议,汉帝无数次提及了平舆候。
郭广意等人倒是不甚在意。
可江充的脸色,却变得格外难看。
孔雀天,遭遇刘进挑畔。
之后他那六条爱犬和老庄被杀。
那六条爱犬的脑袋,更被人整整齐齐摆放在寢室之中,到现在,他也没有找到凶手。
那怕江充知道,那一定是刘进所为。
长陵遭遇刺杀之后,刘进把这笔帐,算在了他和刘屈擎的头上,
不对,为何陛下只训斥我一个人?
刘屈麓呢?
江充心里一动,偷眼朝刘屈看去。
两人四目相视,刘屈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叱嗟汝母婢之!
你点头什么意思?
江充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莫非,刘屈和太子那边有了勾连7
太子好欺骗!
他若是哄住了太子,就可以通过太子之手,把我搞掉。
如此一来—.—·
江充越想,就越感觉可能。
“江充,江充!”
汉帝的怒吼声,把江充从胡思乱想中唤醒。
“臣在!”
“江充你是真懈怠了,朕与你说话,你居然能神游物外?”
“啊,臣不敢,臣只是在想,该如何弥补?”
“那好,告诉朕,该如何弥补?”
臣··.·
我哪知道怎么弥补?
江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就听汉帝沉声道:“你说不出来?”
“臣,臣无极智,故一时间想不出来。”
今天,怎么一直在针对我?
这件事明明和我没有太大关係,可陛下为何老是问我呢?
江充眼珠子滴溜溜打著转,心里也在思著,这其中的缘由。
为何不问刘屈!
“你没想想出应对之策,但平舆候之前,却与朕了一个建议,你可要听一听?”
“臣自当听取平舆候高见。”
霍光几人的自光,闪过了一抹古怪之色。
要知道,昨日这个时候,汉帝可还在说:再想一想!
“平舆候与朕说,绣衣权力太大,却少了制约,没了竞爭。必须要成立一个和绣衣相仿的组织,平衡绣衣的权力,刺激绣衣发挥主观能动性,就是主动做事。”
“朕以为,平舆候所言极是。
江充抬起头,用一种不知所措的目光,看著汉帝。
这是要分我的权柄吗?
汉帝沉声道:“朕本犹豫,思考一夜未有决断。可苏文一案,却让朕下了决心-----朕欲设司隶校尉一职,督监京师与周边地方事,捕巫蛊、查大奸猾。
霍光,制詔。
平舆候刘进为司隶校尉,並虎豹营骑,持节,乃以中都官狱徒千二百人属。比两千石,务必纠上检下,严刑必断,令贵戚惮之,京师政清。
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