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正是馆陶公主和堂邑侯起居的长公主府內庭,亦是公主府和堂邑侯府的心臟。
这內庭的正堂其实算不上宽,横纵不过两丈多,两侧是耳室:右侧一间是寢房,左侧一间是书室。
除了正堂点了一盏鹤形铜灯外,再无別的光亮了,这一点微光,只能勉强照亮方案周围的一小圈地,其余的角落都黑漆漆的。
而此时对案而坐的正是馆陶公主刘与堂邑侯陈午。
四周门户紧闭,可是仍不知从何处吹来了缕缕冷风,让这豆大的灯火不停地飘摇著。
在这忽暗忽明的火光的映照下,刘和陈午脸上的表情也是阴晴不明。
和三年前相比,二人不免又增加几分苍老,白髮亦比原先要多了一些,
刚才,他们在奴婢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所以未在妆容和服饰上有任何的修饰遮掩,那疲態和老態便毫无迴避地暴露了出来。
好在,此间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倒无需过份地在意。
和陈午比起来,刘的变化更加明显。
以前,她总是以盛装华服的模样示人,哪怕在府內行走亦不会有例外,贵则贵矣,却有些不合“礼”,亦会招来流言语。
现在,年过五旬的刘彻底转了路子,她不仅在穿著装扮上將奢华尽数都卸去了,连脾气都內敛许多,打骂奴婢亦少了些。
她之所以有这转变,当然是为了重获皇帝的信赖:至少让皇帝看到他们想要改过。
当然,仅仅只做表面功夫是不够用的,亦骗不过那越来越精明的皇帝。
所以,刘向少府输了几千万半两钱,支持皇帝在北面边郡练兵备战,
虽然,主持练兵的是卫家的崽子卫青,输的几千万钱几乎是在为这竖子建功立业,但是刘目光长远,对此事倒是看得开。
做大营生的人,又怎能拘泥在毫毛上?
刘的诚心也確实发挥了不少的作用,这三年来,皇帝对他们的態度著实好了些,当真就再未追究过敖仓案背后的隱情了。
不仅如此,时不时还会下詔赏赐旌奖刘和陈午,称讚他们“急君上之所急,实乃宗亲勛贵之楷模”!
到了年节,皇帝有时还会携皇后驾临府中,与刘二人共享,未见任何不满。
几个月前,中秋佳节时,皇帝和皇后便来过一次。
在家宴上,皇帝当场下了口諭,拔擢刘和陈午的四个小孙儿为郎中,入宫宿卫。
郎中只有二百石,在诸郎官中品秩最低微。但是,这四个孙儿年龄最长者才十七,年龄最幼者才十四。
以这个年龄出仕,在大汉上下,实属罕见,若不出旁的枝节,他们二十岁便有可能出任一县的县令了。
拔摧速度竟然比他们早逝的父辈更加顺利。
此举是皇帝对刘二人的褒奖,也许更是对他们家的补偿吧。
若仅是这样的话,刘和陈午还不会鬆懈,但另一事让他们真的渐渐打消了顾虑。
那便是皇帝和皇后在这三年间,竟重新“如胶似漆”了起来。
闺帷床第的秘事,最不能作假,每次皇后派人来信提起此事,言辞间总是会流露出欢欣,让刘格外满意。
只是,皇后承蒙皇帝雨露甚多,腹中却始终都没有怀上龙嗣,这让刘耿耿於怀。
好在这三年之中,卫家的贱人,亦没有再怀上龙嗣,刘才稍稍感到放心和鬆气。
总之,这三年间,刘虽然未能在朝堂上再聚起一班馆陶党,可也做了一些布置,所以对前路仍淡定。
就连刘与皇帝的“三年之约”,她都不甚在意了,因为只要皇帝和皇后能和睦,龙嗣迟早会怀上的。
可是,总有意外,两个月之前,噩耗忽然便出来了。
那卫氏的小贱人,竞然有孕了:宫中甚至还在盛传,说那卫贱人定然会诞下龙嗣:將会是皇帝的长子。
虽然只是个庶子,但却是长子,仍然可以凯帝位!
更何况,谁是嫡,谁是庶,不还只是皇帝的一句话:当今的皇帝与以前可不同了,在朝堂上一言九鼎!
原本平衡的秤桿,因为这龙嗣的到来渐渐有了倾斜:皇帝去椒房殿的次数少了,留在昭阳殿的次数多了。
这不仅让刘警惕了起来,亦让皇后又开始了焦虑。
惊闻这个噩耗后,刘曾经入宫探望皇后,那一次,皇后大骂卫贱人“当杀”,那模样,已是气急攻心!
刘只当皇后是一时震怒,並未放在心上,便只出言宽慰,並向她教授几种新搜罗到的易受孕的房中术。
可让刘更意想不到的是,她还没想好如何当面向皇帝提起“当让皇后三年受孕”的事,噩耗再次传来。
巫蛊之案忽然东窗事发了!
长安城七成的人都会在心中怀疑,怀疑幕后是皇后。但仅仅也只是怀疑,谁都不敢上书,甚至不敢议论。
毕竟,巫蛊之案向来便扑朔迷离,不到人赃並获时,都有可能出现变数,即使看到真相,贸然参与其中,亦可能粉身碎骨。
可是,刘嫌和陈午与常人却不同,他们太熟悉皇后的品性了,所以二人没有任何的迟疑,立刻得出结论,是皇后做的蠢事!
没错,皇后也会做蠢事,还是天大的蠢事!
刘原本想进宫与皇后商议对策,可皇帝之怒来得太猛了些,第二日便下詔在宫中大索,很快长安城中也风声鹤喉了起来。
她此时若是再贸然进宫,便太过於显眼了,於是只能用书信来往来交通。
但未央宫关防严了许多,书信传递亦不算通畅:一旦书信落入旁人手中,便是自寻死路。
於是,刘只能断断续续地指点皇后遮掩,並帮著她在宫外不停地善后。
刘和陈午在长安城虽有些实力,可是在闔城动盪的情况下,想要遮掩实在是如履薄冰: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著他们啊。
所以,在这种“眾目”之下,有些事情他们已经遮掩了,但是却遮掩得不乾净。
原本,他们希望先拖上一段日子,然后等风波稍稍平息之后,再將所有痕跡盖过去。
何曾想到,皇帝竟下了一道密詔!
让那个与他们有杀子之仇的樊千秋回长安来专门查办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