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倒是实情,车骑將军说的自然是实情。”樊千秋语结了片刻才笑道。
“不久之后,陛下亦与我提过一次,说识得一小吏,竟称他为大兄,几次相见都甚是投缘,这小吏不是你?”卫子夫再笑问。
“微臣有罪,当时”樊千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尷尬地笑道,“当时微臣只是一介小小的游徽,做事太过孟浪。”
樊千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同时与卫青和刘彻结为兄弟,面对卫子夫,到底应该叫她“阿嫂”,还是应该叫她“阿姊”呢?
“这倒不假,每次县官与你见过面,回来之后总要不停地说『孟浪、孟浪”,连姆儿都已经学会了。”卫子夫轻轻掩嘴而笑。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樊千秋不禁抬手擦了擦汗,他倒没想到刘彻会在此处提起自己。
“几日之前,去病来过,与我说起这几年在滎阳的事,三句话离不开你这舅舅,难道这竖子乱说?”卫子夫再问道。
“这这倒也是实情。”樊千秋不禁感嘆,自己与卫氏果真是越绑越紧密了,真不知是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啊。
“此事我要谢过樊使君,去病看著长壮不少,家母很放心,让去病多跟著你。”卫子夫轻嘆一口气,露出些许怜惜。
“夫人放心,去病聪慧,微臣愿与之相处。”樊千秋动容,连忙拱手行礼答道。
“还有他二人,平日来信,也未少提起你,亦將你当作他们的兄长和老师了。”卫子夫抬起手,笑著指了指卫广和卫布这两人。
“阿姊说得对,我兄弟二人已將使君视为大兄了。”卫布快人快语,抢先笑道。
“卫布!”卫广忽然板著脸呵斥道,“今日来此,是为了公事,既为了公事,便当称使君。”
“阿兄说得对,是我胡言乱语。”卫布虽如此说,却仍是笑著,不见丝毫慌乱,与平日强装出来的一本正经的模样非常地不同。
“樊使君,你看看,他们二人长在间巷之间,幼时亦顽劣调皮,极少对旁人如此敬重听命。”卫子夫不忘记再夸奖樊千秋一句。
“夫人谬讚了,下官当不起的。”樊千秋再称谢。
“樊使君谨慎,自然无可厚非,可你今日毕竟是为我与小女及”卫子夫轻抚腹部道,“及小子而来,还请使君领受此座。”
“......””
樊千秋亦窥见这细节,想起了还未出生的这“竖子”要要受的种种磨难,又想起自己与“诸卫”的情谊,心中不免动容。
“谨受夫人命。”樊千秋言罢,再次正色行揖礼,然后才坐在了卫子夫所赐的坐榻之上。
“卫广、卫布,尔等久未入宫,儿很想你们,她正在中殿院中练箭术,还等你们去教。”卫子夫说道。
“诺!”卫氏兄弟自然知道是何意,未再多言,行礼之后便退下了。接著,卫子夫又借其他由头,將殿中內官和婢女都打发了。
虽然前殿的殿门仍这么开著,但门外並无人,只有远处门檐下的兵卫仍然笔直地站著,想来他们绝听不到殿中二人的对话的。
樊千秋知道卫子夫要谈正事了,连忙坐得直些,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樊使君,当日殿外掘出秽物,县官勃然大怒,当即便说调你回长安查办此案,那时我便很是放心。”卫子夫额首表示了认可。
“微臣受命,不敢辜负县官与夫人的厚望,定会尽心查办此案。”樊千秋答道。
“你有何话,只管问我,不必有什么顾虑。”卫子夫柔声说道。
“诺!”樊千秋答完后,从腰间擎囊中取出几块编好號的竹牘,摆在面前案上,而后又取出一个笔墨匣,將一件件文具摆好了。
“这是未央卫尉李广將军之前审案时的爱书,下官已经看过了,请卫夫人过目,看看可有什么不实或错漏之处。”樊千秋说道。
“这爱书我亦已看过了,並无错漏,亦无不实。”卫子夫说道。
“那便好。”樊千秋道,如此一来,倒是省了一些事,他说完,又先低头看了看这五块竹牘,
將迄今为止的案情重新梳理一遍。
元光六年十一月二十,昭阳殿小婢紫在中院东北角沃灌秋菊时,看到一地砖有翻动过的痕跡,
一时好奇,用匕首掘开了这地砖。
隨后,这小婢紫便在地砖下找到一个半尺二寸高的桐木人偶,人偶面部刻有“诅子夫”三字,
而后背则是四句话,共二十八字。
“咒尔之躯速朽兮,早赴黄泉无归程。诅尔之魂骤散兮,永墮黄泉不得醒。”
这四句话,不仅诅咒卫子夫“早死”,更诅咒其魂魄不得安寧:恨意极重。
小婢紫隨即將此物呈送给了卫夫人,卫夫人將此物呈给县官,县官便责成卫尉李广查办此案。
之后,李广便在昭阳殿內外大索。
一日之间,李广又在中院的西北角、后院的东南角和后院的西南角发现三个相似的桐木人偶,
每个人偶都写有恶毒的诅咒之言。
而后三日,在得到卫夫人的首肯后,李广开始检索昭阳殿四十个宫人、六十二个兵卫的客舍,
发现各式不同的“巫蛊”十九件。
虽同为巫蛊之物,却与卫夫人无关,大部分都是祭祀追忆亲人的神位,少部分与私情有关联,
只有三件是谊咒他人早死的岁物,
私藏这些巫蛊之物的奴婢內官兵卫,被尽数捉入少府的永巷狱中待审。卫夫人不忍他们受刑,
向县官求情,所以这些人未受刑。
之后,李广便又扩大了抄检的范围,除了椒房殿之外,所有宫殿、客舍、衙寺都已被抄检过了,总共捕拿了三百七十五个嫌犯。
人虽然捉去很多,巫蛊之物也抄检到不少,但连番审问下来,並未发现可疑痕跡:李广怕重刑之下有攀咬,所以並未动用重刑。
正因如此,李广的“无为”遭到了县官的训斥和责罚,险些丟官。隨后,县官便下发了明詔,
调樊千秋回长安城,专查这大案。
前几日里,杜周已经带人先来永巷狱和卫尉狱初审过,大部分关押在这两处的人都已被放了。
但是,从昭阳殿里捉去的那十几人,此刻仍在永巷狱里关著。
一刻钟后,樊千秋將整个案情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才抬起头,重新看向卫子夫说道:“微臣还有几处不明想奏问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