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只是猜测,並无真凭实据?”樊千秋小意地问道。
“嗯。”刘彻点点头。
“陛下刚才说微臣错了,是说主谋是谁,不用微臣找,而是让微臣来办?”樊千秋在那个办字上加重语气。
“嗯,你果然很聪明。”刘彻点了点头,看向樊千秋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杀意,这杀意自然不是对樊千秋的。
“那要如何办?”樊千秋多问了一句,事关皇后,可不敢妄自决定。
“按你想的办。”刘彻並没有给明詔,仍然是模稜两可地给了答案。
“刘彻啊刘彻,你才是大汉不粘锅啊,不知比那庄青翟高明了多少,活该你当皇帝。”樊千秋心中只苦笑。
“那微臣一半,按照这汉律来办;另一半,按照自己的法子办?”樊千秋亦模稜两可地给了一个答案。
“哪一半按汉律办?哪一半按你的法子办?”刘彻饶有兴趣地问道。
“陈皇后按汉律办,胁从及亲眷按微臣的法子办。”樊千秋补充道,“分开办,既不碍观瞻,
又能除根!”
“那你自己的法子?是什么法子?”刘彻不是质问,反而像是在诱导。
“像办陈须那样办!办挺!”樊千秋稍停,在咬牙切齿中挤出了答案。
“好!”刘彻终於是笑了,抬手重重地在樊千秋的肩上拍了拍,震得二人身上的雪都跳跃了起来,“你儘管办,朕信得过你。”
““..”樊千秋侧脸看看自己的肩膀,知道这是个机会,也是个风险。
“陛下,微臣想问,此事若是个铁案,能办到多大?”樊千秋再问道。
“未央宫只容得下一座椒房殿;朝堂容不下两姓的外戚,”刘彻嘴角含笑道,“三年前没做完的事,这三十日,你可以往下做。”
“..—”樊千秋终於確认了,连忙行礼正色道,“诺!微臣明白,万死不辞!”
“切莫说什么死,得活著。改元元朔,便是希望尔等年轻人,能在朝堂上展露头角。”刘彻仍不忘记施加君恩。
一刻钟后,樊千秋和霍去病骑著来时的两匹马,走出了此院。
走出院门,他们才发现此处是一座围了柵栏的田庄,孤零零的宅院周围並没有邻人,只有大片大片荒芜的田地。
只有很远的地方,才能看到三三两两微弱的光,也不知是农户灯火,还是鬼火。总之,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慄。
也不知道还待在院中的刘彻,平日多久才会来此处造访一次?又或者说,这次之后,刘彻还会不会再来此处了。
今日一见,樊千秋警惕许多:刘彻这皇帝,暗中的爪牙极多,当真得处处小心谨慎。否则,很容易露出死穴啊。
其实,这田庄离二人那泰一庙並不算远,左不过三四里而已。
他们先前觉得在车中待得久,是对方故弄玄虚,绕了些远路。
樊千秋回头看了看这座田庄,外面很普通,其实大有乾坤啊。
此刻,雪倒是停了,只是將近戌时,天色几乎已经全部暗了。
因为在城外,路边当然没有灯火,所以周围看起来昏暗不明。
脚下的道路,都只能隱隱看到轮廓,行於骑上,要加倍小心。
“阿舅”霍去病有些焦急,似乎有话想问。
“天色已晚,便要宵禁,我送你去车骑將军府。”樊千秋道。
“阿舅,你我今夜不去万永社总堂了?”霍去病不解地问道。
“今年,不会祭社了,社中的子弟亦不会宴饮,正月过后的上已节,若有祭祀,我再邀你去。”樊千秋挤出了一些笑容道。
“这是为何?因为那—巫蛊之案?”霍去病半懂不懂地道。
“嗯,今年的长安城不太平啊,你多留在府中,莫四处乱跑。”樊千秋伸手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道。
“我听阿舅的话,今年不乱跑,多在府中陪外祖母,正月后,再去寻阿舅耍。”霍去病极晓事地道。
“嗯,待在府中,便能太平了,走,现在便送你回府,莫让你的外祖母久等!”樊千秋点点头笑道。
“诺!”霍去病再答。
二人没有旁的话,一路无言,徐徐返回了长安城。
进城之后,虽然在路上连续几次遇到了巡城卒盘查,也並未被刁难。
戌正时分,樊千秋便將霍去病送到了尚冠里车骑將军府的正门之外。
和別处一样,此处同样非常冷清,就连掛在门口的油灯都不甚明亮,新换的桃符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暮气沉沉。
因为今日是除夕,本就不用上衙,而且又已经宵禁,所以將军府的大门紧紧地关闭著,且没有门亭卒在外值守。
不仅如此,府中似乎也非常安静,听不到丝竹管弦之声,更没有任何逾矩的喧譁嬉闹声越墙而出。
里里外外,非常低调。
樊千秋当然知道因何而低调。
一是卫青一直以来谨小慎微,二是卫子夫与卫氏是今次巫蛊之案的中心。
虽然他们暂时算是受害一方,但是,倘若不小心,亦有可能被旁人攀咬成“蓄意”栽赃,下场只会更加地淒凉。
在这桩巫蛊之案的隱隱之下,豪猾勛贵定然比普通黔首更加地惶惶不安。
“进去吧,你的舅舅门和外祖母此时定然等著你。”樊千秋指著大门道。
“阿舅,你同去吧,多些人过除夕,更热闹些。”霍去病极真挚地说道。
“下次,今次不便。”樊千秋笑道。
“为何?”樊千秋道。
“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莫要多问。”樊千秋故意將面孔板了起来。
“诺—”霍去病似懂非懂地点头,但转而又道,“若是有好耍的事,阿舅一定要叫上我,带我看看眼界。”
“你宽心,这话我记下了。”樊千秋笑著点了点头道。
霍去病没有再多说旁的话,他在马上再行了一个礼,便驾马去到了门前,而后又跳下了马,用力地拍打门环。
樊千秋一直等到將军府的门打开可,才调转马头,离开此处,赶往北城郭那处自己的宅院。
虽然冷锅冷灶、冷衣冷碗,但至少可以让他樊千秋在元光六年的除夕之夜避一避大风大雪。
於是,元光六年便过去了,元朔元年终於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