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为夫错啦,为夫不拦你了,不拦你了,不拦你了——”陈午颓丧地摆手道,竟然这样跟跟路路地走出正堂。
“好好好,不拦我便好啊,啊,想要罪证,你大可以派人来抄家,但姑母先提醒你,你可未必想知道那钱去了何处。”
刘此刻比先前平静许多,而脂粉也在这一个多时辰的对峙中完全飘散了。不知为何,没有了脂粉,她却祥和了许多。
“姑母,朕亦不想开杀戒,那些钱去了何处。”刘彻耐著性子服软,试探对方的底线,又或者说是在准备开价交易了。
“呵呵,我不怕先告诉你,这几十亿钱,去了朝中重臣、刘氏宗亲、勛贵大儒的手中。”刘似笑非笑,极平静地道。
“好啊,果然用来结党了,馆陶党,朕一个都不留!”刘彻的杀意重现,他刚才生怕这钱是送到长乐宫太后手里去了。
“呵呵,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馆陶党,有的只是——”刘惨然一笑道,“有的只是帝党!”
“帝党?”刘彻的眼睛猛地缩了缩,他咂摸著这两个有些陌生的字眼,忽然觉得自己正背对著一口枯井,极其不踏实。
“啊,你是不是想问问帝党是谁?”刘如同逗弄一个稚童般说道,“帝党是朝臣,是宗亲,是勛贵,是大儒啊!”
对刘彻而言,刘这后半句话,不亚於是晴天霹雳,他顿时幡然醒悟,转眼间便想通了这二十年来的许多关口和疑惑!
接著,他整个人便向身后那口枯井倒了下去,心虚地坠落,虽然还没有落水,却觉得通体寒凉,更有一些喘不上气来。
“姑母是你用这些钱去联络这些人,让他们上书父皇,废了大兄,立朕为太子的?”刘彻背在身后的手成拳头。
“你只说对了一半,这钱自然是我送去,但说到底是你与太后出的。”刘有些自得地笑了,
而后笑容又渐渐凝固了。
刘彻没有说话,面目仍如刚才那般冷漠,可实际上,他心中却有山火在燃烧,熊熊的烈火烧得他肝胆俱裂、腹心痒痛!
將近二十年里,刘彻心中一直盘旋著一个谜团:为何先帝会將大兄刘荣废去,然后立阿母为皇后,再立他刘彻为太子。
先帝在世之时,他不敢直接去问,便只能去向自己的阿母求教,可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栗姬失德,临江王不孝”。
可那时懵懵懂懂的刘彻明明记得,栗姬也是一个极和善的女子,大兄刘荣更温良恭俭,常带他在宫中玩要,从无列心。
后来的某一日,母后將刘彻叫到了身前,亲口告诉刘彻:表姐阿娇会入宫与他的成亲,成为太子妃,再与他朝夕相处。
从那一日开始,刘彻终於有些明白了,自己成为太子,是阿母与姑母结下了盟誓:他刘彻登基称帝,阿娇则要当皇后。
可是,这个谜团也仅仅只是解开了一半,他仍然想不明,自己的姑母,一介女流,是如何劝服先帝和朝臣废立储君的。
大兄刘荣离开长安到临江就封的那日,王皇后抱著六岁的刘彻站在灞城门门檐下,看著浩浩荡荡的车骑隨从一路东去。
在那朝阳之下,阿母与他说了很多的话,年幼的刘彻並不能完全听懂,更不可能全部都记下来,但他也记住了四个字。
成王败寇。
仅仅过了两年,临江王刘荣死了,死於自杀,与朝臣有关係,与宗亲有关,与勛贵有关,与大儒有关,更与先帝有关!
事情的起因是有大夫在北闕上书,告劾临江王刘荣胆大妄为,毁坏临江城高庙的垣,侵占高庙土地扩建自己的宫殿。
先帝听闻此事,勃然大怒,隨即召临江王入长安覲见奏对。临江王抵达了长安城之后,未见到先帝,却被带往中尉府。
中尉属於列卿,当时专门掌管长安城的治安缉盗之事,更在名义上统辖长安城的禁军,权力极强,威严极重,乃要职。
除此之外,歷代先帝还常常临时授命中尉,让其严治宗室外戚和勛贵豪强中的恃强横暴者,甚至案验诸侯王谋反案件。
时任中尉之人乃有名的酷吏鄄都,他审讯临江王时,严厉责讯,出言恐嚇,將十四岁的刘荣嚇得难以成言,战慄不已。
临江王求要笔墨欲上书先帝陈情,但邮都竟然下令不许属官给其笔墨,最终,临江王上书不成,惊恐加剧,自縊而死。
临江王死后,葬於蓝田,有燕万余衔图置於其冢上,临江的黔首,无不嘆惋。
而酷吏到都亦没有好的结局,对临江王疼爱有加的竇太后知晓此事內情后,派人强拿了他,以谋害忠臣为理由,杀之。
这场惊天大案爆发之时,刘彻不过才八岁,他虽然知晓大兄荣死在了狱中,却不知此事与自己有关联,甚至哭了半月。
直到登基后,刘彻听到了许多的閒言碎语,对“刘荣被废,刘彻得立”的谜团越发地好奇,才开始在暗中查问了起来。
中央官署中的档案文瀆保存得非常齐全,已登基即位的刘彻,轻而易举地查到了大兄荣被送入中尉府受审的前因后果。
不管是中尉,还是廷尉,又或是御史大夫,对“刘荣侵庙”一案的最终结论都是“临江王疑有不臣之心,畏罪自杀”!
一个“疑”字,便將整件事情轻轻揭过去了。
但是,刘彻在一块不起眼的残破的木瀆上,看到了几句话,却让这“疑”字更疑。
临江王一行离开江陵北门的时候,所乘安车的车轴忽然断裂,只得临时更换安车。
在城门外相送的江陵父老乡梓纷纷痛哭於道旁,个个掩面泣言:“吾王不反矣。”
而这条逸闻,竟然也成了临江王“用心险恶、收买人心、齐心不轨”的罪证之一。
文书案瀆可以查清,但刘彻心中的谜团始终没有解开,他仍不明白,为何姑母能“废去”刘荣,又能“立”自己为帝。
姑母绝口不提,阿母讳莫如深,竇太后不愿直言,先帝早已驾崩,群臣更是无一人直言·刘彻被这谜团紧紧地围住。
刘彻一开始是疑惑,接著便是恐惧和不安,他隱隱约约地感受到,自己似乎是得位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