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了此处,荆又无言以对,不是不能接著说,而是不敢再接著说了,再说下去,
自己亦可能会在言语上犯下死罪。
“你说县官还有爱书给我,到底在何处?速速拿来!莫不是还要我再跪一次!?”刘此刻倒文像是恢復了几分神志。
““......”
荆迟疑片刻,往身后站在院外的那两个內官看了看,最终还是从怀中拿出了皇帝刚让他手抄出来的那份爰书。
刘那浑浊的赤红的眼晴一亮,凶猛地一把將爱书扯拽过去,展开之后,立刻便读了起来,面上阴云自然是不停翻滚。
片刻之后,刘便已经看完了,她阴侧侧地笑几声,接著,便將这爱书极隨意地扔到了呆站在一旁的堂邑侯陈午怀中。
“看看,看看,看看!县官竟只是为了钱!竟只是为了钱!卸磨杀驴啊!不就是为了区区几亿钱吗?竟杀了须儿—”
“看来,县官当去问一问他的阿母,这些钱究竟去了何处,是不是都该怪罪到我等的头上!”刘的笑挣狞而文猖狂。
“夫人,此话万万不说啊!”陈午亦飞快读完了爱书,虽然他对天子同样有怨恨,但听到刘之言,更觉得胆战心惊。
“不可说也说过许多遍了,县官都已打算要了你我的性命,还瞻前怕后作甚!”刘对陈午的“胆怯”很是之以鼻。
“夫人!谨言慎行!难道真想此间变成一片白地吗?!”陈午著脚连忙阻止,他对“惹是生非”的刘亦有著怨气。
“陈午!带一队亲信!立刻到滎阳去,將那樊千秋杀了!”刘並未回答此问,反而立刻就將一个大难题拋给了后者。
“樊干秋乃滎阳令,怎可胡乱说杀呢?夫人!莫说胡话!”陈午痛心疾首说道,他不停地使眼色,似乎想让刘收敛。
“好好好,你这无情之人,眼看著我儿被枉杀,竟然无动於衷,你可是人父?”刘怒目而视道,言语间是毫无悔意。
“夫人!此话莫要再说了,须儿去了,还有儿啊!”陈午再急著说道,他虽然懦弱,但是此刻反而更先冷静了下来。
此刻,陈午自己为已经“品”出来了:皇帝今日虽然將人头送了过来,但是其实暗含回护之意的,並没有要斩草除根。
若在朝堂上戳穿这件事情,主父偃这些贤良文学和张汤这些酷吏定然会一拥而上,到了那个时候,陈家再无迴转余地。
届时,死的人便不只是陈须一个人了,还有这长公主府和堂邑侯府里许许多多人,搞不好是一次许久未见的“族灭”。
“夫君!你糊涂啊,须儿都已经死了,儿难道还能苟活吗?”刘再次哀豪道,接著连连脚,单手扯乱了墮马髻。
“夫人,此、此话可不能胡说八道。”陈午心中虽然出言呵斥,但被刘如此提醒了一句,他忽然觉得对方说得有理。
“你莫要与我辨了!我定然要杀了那范千秋!为须儿和儿报仇!”刘再暴道。
“樊千秋不能杀。”这时,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忽然幽幽地飘过来,与刘刚才那癲狂的怒吼之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何人在说话!”刘一惊,便四处张望,可她看到的是一张张若寒蝉和惊恐万分的脸,没有哪个奴婢敢此时说话。
“樊千秋不能杀。”这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连同刘在內,所有人都觉察到,这声音是从院中传来的。
此刻,天色更加暗了一些,府中大乱如此,根本无人敢去点灯,堂中和院中早已昏暗不明,只能隱隱约约看到些人影。
刘呆愣了片刻,她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可刚才仍震怒,並没有好好分辨。
“何人胡言乱语!速速出来!”刘虽然声音更高,但是仍有些发颤,她朝前走了一两步,想要看清这胆大妄为之徒。
忽然,站在院中的那两个內官动了动,其中的一个气定神閒地往前走了好几步,缓缓地抬起了头,与刘对视了起来。
接著,这“胆大包天”的內官迎著刘那要杀人的目光,一步一步地往前,来到了正堂门前,让所有人看清了他的脸。
“樊千秋不能杀,这是朕说的,朕一连说了三次,姑母姑父,你们现在是否听清了?”冷若冰霜的此人正是皇帝刘彻!
“噗通”一声响,脸色苍白的陈午先跪了,堂中那些奴婢也终於回过神来,如同被伐倒的树一般,此起彼伏地跪下了。
“荆,今日之事,做得七分好,退到一边。”刘彻看著荆冷冰冰地点点头。
“诺!”荆如释重负,他此时已浑身湿透了,慌乱地向皇帝行了一个揖礼,才退到了后者的身侧:他今日该做的事都做了。
转眼间,刘彻的面前便只剩下抱著陈须人头的刘,还歪歪斜斜地勉力站著了,但也已经摇摇欲坠,怨恨和惊惧交替出现。
“姑母,你虽说是朕的长辈,可按成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父,臣为子,既是父子,为何不拜?”刘彻面色铁青道。
刘肥硕的嘴唇不停地哆嗦著,却仍然是强撑著,没有下拜,她看著眼前这“看护”
了十几年的年轻人,忽然觉得很陌生。
她先前鼓起的所有的勇气怒火,此刻对方的威严彻底扑灭了,虽然心中有大怨,可更多的是恐惧和不甘,当然,还有疑惑。
为了滎阳县令的人选之事,她几个月前还曾进宫面见过皇帝,亦未觉得对方有如此腾腾的杀意:那时候,皇帝便有杀心吗?
不等刘想清楚这个问题,皇帝却笑了笑道:“姑母,卫尉李广將军正带著剑戟士赶来护驾,不是要让他们来请你跪吧?”
刘驃在大汉跋扈了几十年,先帝对其很敬重,眼前这年轻人平时亦总是姑母长姑母短地叫著,让她甚至以为自己与皇权同高。
但她此刻看著皇帝的笑脸,听著对方平平无奇地说出威胁的话,长久以来营造的那一重幻境,在这短短一瞬间开始崩塌了。
当这虚幻的遮掩被打破后,刘终於想明白了她早就该想明白的那个问题:皇帝此刻的杀意,早就有了,只是一直都在忍。
在即將到来的剑戟士面前,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等对方发落。
以前,她是刀俎,旁人是鱼肉;此刻,她是鱼肉,皇帝是刀俎一一而且,是大汉最锋利、最坚硬的刀组。
“噗通”一声响,心如死灰的刘极不情愿地跪下了,弯著腰深深地下拜,颤声道:“下臣馆陶公主敬、敬问天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