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翟死盯著樊千秋,忽然觉得很棘手。不管是出於什么原因,所辖的郡县出现民乱,对官声名望都是个极大的打击。
若是酷吏,面对民乱倒好解决,派人衝杀出去便是,可庄青翟一直以循吏的面目视人,便不能如此草率地隨意行事了。
轻启屠刀,只会招来世人非议,与他结交的儒生亦会以为不耻,甚至还可能与之交恶,这便是庄青翟不可承受的恶果。
他能在不惑之年便当上这郡守,一靠祖父武强侯庄不识的余荫,二靠馆陶公主的提携,三靠儒林中那一班好友的传颂。
硬排起来,这“第三靠”才是他所能仰仗的最大的那一座靠山!
循更名声可让他一路平步青云,但同样是一副锁链,束手束脚。
庄青翟心神不定地静听了片刻,隱隱约约之间,他似乎已经能听到鼎沸的人声,看到赞动的人头了。
这些刁民当真是可恶到极点了,此时竟然还来为樊千秋作鬼!
“本官先与父老相见,这民心的向背,自有定数!”庄青翟一本正经说完,走到门前。
“府君,那他”夏侯不疑此刻已自己站了起来,颇忌惮地看向趴在地上的樊千秋“此处是县狱的刑堂,谅他也跑不了,让他站著。”庄青翟故作姿態说道。
“诺!”几个亲信退到了一边。
“谢过府君。”樊千秋也不客气,他爬起来拍了拍袍服上的灰土,笑著地向对方行礼“樊千秋,你莫得意,今日你不会有求生的转机!”庄青翟扔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夏侯不疑亦忙不迭地跟上。
““.—”樊千秋並未言语,只是默默地看著这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对方恐怕还不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乱局。
庄青翟带著夏侯不疑及两什材官来到了县狱的正门前,他刚刚绕过门前的票崽,便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
县狱正门前这一截五六步宽、二三十步长的官道之上,聚满了穿著各色的男女老少,
草草数去,足有千余。
其中有粗布麻衣的寻常黔首,有衣著槛楼的残废弓人,有綾罗绸缎的上户富商,更有戴綬配印的属官更员总之,整条官道此刻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向官道南北两头的远处看去,源源不断地还有黔首赶来。
这县狱紧紧挨著县寺的西墙,用不了多久,围聚过来的黔首不只会把县狱围住,旁边的县寺恐怕亦会沦陷。
“你不说只有几百人吗?这起码有一二千人!”庄青翟恼羞成怒,將怒气发泄到了身边的夏侯不疑的身上。
“府君啊,先前確实只有几百人,其余的人是刚来的,恐怕还会有人赶过来啊。”夏侯不疑无奈地诉苦道。
“这樊大,当真深得民心吗?”庄青翟自言自语怨道,他盘算片刻之后,便挤出了些许和煦却虚假的笑容,走到了个门檐下。
“乡梓父老,本官乃河南郡守,向尔等问安了。”庄青翟涵养极好地团团行礼,自然得到了眾黔首的回礼,气氛梢梢缓和。
“今日天寒,乡梓父老不在宅中烤火饮茶,却聚集到了县狱这凶煞之地,却是何故啊?”庄青翟微微躬身,像要倾听民心。
围聚的黔首冷场片刻,便有几个人挤到了人群的前方,向庄青翟行大礼。
其中有一个跛脚老弓,一个年轻儒生,一个中年行商,以及三个老农户,看模样,倒不似胡搅蛮缠的刁民。
“看来,二三子是今日的领头,尔等有何进言或诉求,都可向本官直言。”庄青翟的腰杆渐渐地又挺直了。
“府君,老朽乃滎阳弓社社令,贱姓欧,名有秩,今日有赖乡梓们信赖,被举出来领头,先向府君问安。”欧老翁行礼道。
“小生乃五穀社新社令东门秀,今日亦被乡梓所推举,来向府君进言,先问府君安。”儒生模样的东门秀亦行了个拱手礼。
“鄙人乃外郡的行商陶然之,问府君安。”陶然之行完礼之后,剩下的三个老农亦有些侷促地上前来行礼,都是各乡乡佬。
庄青翟听完眾人的自称之后,颇有一些吃惊,他原以为今日来的人都是刁民,不曾想其中竟然还有行商、私社社令及乡佬。
尤其是五穀社新社令东门秀,庄青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知道五穀社已被樊千秋治住了,此人便是樊千秋的傀儡了。
“诸公都是滎阳有名望的人,有什么话直说即可,若说得有理,本官自然从善如流。”庄青翟淡漠道,和善之色渐渐消散。
“我等想替滎阳的父老乡梓向府君请教一二,樊县令犯了何罪,为何要將他捉到县狱当中。”欧有秩的话说得非常有分寸。
“樊千秋被关入县狱,自然是犯了大汉律令。”庄青翟回答道。
“敢问府君,樊县令到底犯了哪条大汉律令?”东门秀再问道。
“矫詔之罪。”庄青翟故意把事情往重了说。
“我等亦听县寺属官和郡国兵的军校说过了,那詔书他们看过,不似矫詔。”陶然之说道,他本不想来,但是又不敢不来。
“不似矫詔,也未必是真詔吧?说不定是作矫詔的本事了得而已。”庄青翟极不悦地说道。
“樊县令上任两个月,清正廉洁、爱民如子,滎阳县风调雨顺、路不拾遗,怎会行矫詔的岁事呢?”欧有秩苦口婆心问道。
“呵呵呵,樊千秋这是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矫詔一事,莫须有吧?”庄青翟乾笑道,他指黑为白的面目,让眾人都然。
“庄府君,樊县令乃滎阳父母官,一句『莫须有』便將其下狱,难以服眾!”年轻气盛的东门往前一步道。
“放肆!你怎能如此与府君说话!莫不是亦想到县狱去坐一坐!”夏侯不疑跳出来狂吠道,替上官唱黑脸,他倒做得很熟。
夏侯不疑说完后,立刻向身后的材官们递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齐刷刷地拔剑,大步前行几步,东门秀人等人连忙后退了。
一时间,黔首的气势被压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