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粮商都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开肆卖粮了,但他们可从未消停,每几日都要到出粮的南北官肆露脸。
要么是奉东门望的命令与长安县寺打擂台;要么是坐山观虎斗,等待官粮价暴跌;要么是冷眼旁观,卖呆看趣·
总之,没有一人站在樊千秋的这头。他们多多少少都想赶走县令,让滎阳重新回到可以任由他们呼风唤雨的局面。
不管说没说出口,他们心中的想法都一样:滎阳千百年都如此,怎么能因为一个樊县令来了,便真的“翻”了天?
但今时此刻,他们心中不敢再有丝毫轻视,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心情更如同刚刚死了“高堂白髮”般惨痛欲绝。
昨日午后,五百条漕船运来一百万斛粮的消息便已传遍整个滎阳,骤降的暴雪更是人人皆知,闔城粮商无不震动。
以往,出了大事,粮商们都会齐聚五穀社,等东门老社令和两位陈使君拿一个主意。
但是,这次不同,眾人知道滎阳城变天了,五穀社、东门家、陈使君都已不吃香了。
昨日,雪下来后,东门老社令彻底病倒了,陈户曹连夜纵马赶回了阳县,陈仓官则躲在城南的敖仓城闭门不出。
自然有谣言传出,说两位陈使君已经无心思考应对的策略了,而是仓皇出逃躲避,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去了。
反过来说,就算东门望和陈使君们还要再与樊千秋硬碰硬,这些粮商也不敢参与了。
当然,虽然没了主心骨,粮商们也不会坐以待毙,相熟的粮商便匆匆私下聚在一起,
火急火燎地分头商议应对之策。
半日再加一晚上,自然不能想到什么良策,却也有了共识,那便是早来这县寺求情。
於是,今日一早,滎阳城这些粮商便冒雪齐聚县寺,想要为自己找到一条活命的路。
从卯正等到此刻,粮商们的头顶和两肩已被雪盖住,耳朵和鼻子更被寒风吹得通红。
吸溜鼻涕的声音,咳嗽咯痰的响动,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始终没有消停过。
但是,没有一个行商敢到院落四边各处门檐下躲上一躲,亦不敢擅自离开,更不敢像前些日子那样,说怪话和酸话。
他们一个个站著,僂著腰弯著背,缩著脖颈袖著手,看起来倒是非常可怜和狼狈。
许多县寺的属官、书佐、算吏、卒役也都站在院中,但是他们却悠閒地躲在四边的门檐下,神情坦然自得。
他们时而说“瑞雪兆丰年”,时而说“好雪知时节”,时而说“雪大好饮酒”,时而说“此雪乃祥瑞”
总之,看似没有任何一句话针对眼前这些斗败的粮商的,但落入眾行商的耳中,儘是嘲笑讽刺和幸灾乐祸。
卯时三刻刚过去,去通传消息的卫广终於在前院露面了。
他刚一出现,被冻得有些呆的行商们终於骚动了起来,纷纷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往黑黔的正堂里面张望。
可眾人又失望了,樊县令那高大健硕的身影並没有出现。
“卫、卫上吏,使君他何时升堂啊?”站在前排的陶然之吸了吸鼻涕討好问道。
“使君未睡醒,诸公还要再等一等。”卫广挎刀站在门檐下,非常冷漠地答道。
“上吏,可事关紧要,等不及了啊。”陶然之苦求道,眾粮商也跟著连忙诉苦。
“诸公等不及,便可先回去。”卫广不假顏色地答道,声音比今日的雪还要冷。
“我等今日专程来拜见使君,如今不得见,怎能离去?”陶然之有些焦急说道。
“陶公是怪使君起得晚了?”卫广脸色一变,冷笑道。
“这——”陶然之惊恐地语塞,他可不敢戴这顶帽子。
“这一个月来,使君夙兴夜寐,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至於其中的缘由,陶公亦知道吧?要么,你去叫醒使君?”卫广道。
“鄙、鄙人不敢叨扰使君。”陶然之连忙摆手推辞道。
“陶公不敢去,却要我去,是想我坐蜡?”卫广笑问。
“不不不,鄙人绝无此意。”陶然之更加惊慌失措了。
“那诸公自便。”卫广扔下这句话,退后两步,守到了正堂门前,不再看陶然之等人了。
“..—”眾行商自然有怒气,放在以前,他们早就暴怒了,一个门下缉盗不在他们眼中。
可是此刻,他们不敢多说一句话,不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上有灾祸,更因为他们知道这年轻的门下缉盗是皇帝的小舅子。
上一个衝撞了此人的东门礼,此刻还关在滎阳城县狱之中。
正当一眾粮商的心情在泪丧和焦急中来回切换的时候,主簿龚遂却笑呵呵地来到了前院。
“矣呀,今日雪大,诸公何必一直等著,不如回去喝喝热茶,午后再来便是了。”龚遂四面行礼,非常地圆滑和得体。
“龚主簿啊,事关紧要,我等等不了啊,龚主簿,你是使君的心腹,求你再去请一请啊。”五穀社的蒋得禄出来求道。
“使君不仅好怒中杀人,还好梦中杀人,蒋公莫害我,我可不敢去。”龚遂连忙摆手笑道。
“龚主簿啊,这几日樊使君让你代理县务,如今使君未升堂,求你为我等难。”又一东门家的粮商著脚喊了一声。
“此言差矣,使君说得清清楚楚,他在县仓处置售粮之事时,確由我代理县务,可使君如今已回来了。”龚遂笑著道。
“可、可如今我等心焦,实在不能再等了,请龚主簿费心了。”这粮商再次哀嚎,其余的粮商亦跟看大呼小叫了起来。
“县令有令,本官亦不敢违逆啊,否则使君责备我越组代,我可担待不起。”龚遂笑著摆手再拒绝道。
“龚主簿啊,你若是不答应我等,我等便一齐给你跪下了!”这粮商倒很会煽动。
“这可不必,尔等不如先想一想,使君若是来了,到底要说些什么,莫再惹使君心焦才是。”龚遂立刻抬手阻止眾人。
“..—”眾人停下了胡闹,面面廝,知道这是一条正途,他们还想让龚遂指出一条明路,可后者草草行礼便离开了。
接著,陶然之、蒋得禄和刚才站出来的那个叫做东门庆的粮商便被推举了出来,带著眾粮商开始商议:如何与县令谈。
一时之间,县寺前院热闹了起来,人人开口说话,纷纷出起了主意。吵吵半个时辰,
他们终於也大致擬定了一个方略。
於是,又是一阵漫长等待,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他们翘首以待的身影终於出现在正堂中。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冬睡足,窗外日迟迟。”樊千秋看著堂外这些魅,故意拖长声音大声唱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