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樊千秋身为滎阳令,若县尉不称职或抗令的话,他倒有权先让对方停职反省。
而刘彻同意让闕悦来出任滎阳尉,恐怕也是不得已:哪怕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但是在任免官员时仍然会被其他势力肘。
毕竟,此时的汉武帝距离完全状態的汉武帝还有很远的距离,仍做不到一言九鼎。
“马合,你先去找一些相熟的行商打探打探消息,看看城中有没有什么谣言可听。”樊千秋转向一边的户曹马合下令道。
“诺!”马合答道。
樊千秋飞快地安排好了龚遂这三人要做的事情,之后又瞩咐了一些细节,便让三人分头行事去了。
他自己也未閒下来,而是绕到了正堂之后,走进了位於正堂和后宅之间的一间小小的门下阁之中。
这间门下阁位於正堂后面的边缘,极逼仄狭窄,左不过长两丈宽一丈,原本专门用来堆放滎阳县那五八门的“古书”的。
这些灰扑扑的秘书既不是歷年的案件刑狱文书,也不是各种帐目簿籍,更不是功劳簿。而是民间献出来的古书,庞杂凌乱。
因为时间跨度过大,所以这些古书的形制载体五八门,有常见的竹简木读帛书帛画,也有从各种石碑上面拓下来的拓片。
不少古书还是秦时使用的小篆书写成的,甚至有一些秘书是用六国文字或者大篆写下来的,非常古朴。
若是仔细翻找的话,还能找到一些来自楚地用鸟虫书写成的帛书,张牙舞爪,不知道上面的內容为何。
在文帝和景帝时期,民间曾经掀起过一阵献书的热潮,不少在焚书坑儒时被藏匿起来的百家之书逐渐重见天日,回到人间。
但是,刘彻继位后,开始抬升儒学地位,所献古书中的儒经才会被重视,其余诸子百家的古书则草草堆在郡县的衙署当中。
久而久之,便又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了。
这些古书不仅形制文字五八门,至於这些古书所记內容,也五八门。
有诸子百家留下的零零散散的著述遗言,有不知名的古人隨意写就的只言片语,有方士传下的或真或假的房中术和密法,有佚名者留下的古风诗曲,更有过往县寺属官记载的与荧阳县有关的逸闻掌故。
总之,看起来虽然丰富多彩,但是对普通人而言,却没有那么大的用处,
当然,仅仅只是对普通人来说没有用处,对一些特殊的人来说,不仅用处极大,而且吸引力也极大。
樊千秋从长安县辟除来的十几个属官中,便有这样一个特殊之人。
此人便是太史令司马谈之子一一如今的滎阳县寺门下议曹司马迁。
至於说这些古书对他的用处,当然就是用来作修史的史料,说的再具体一些,是修《史记》的史料。
几日之前,樊千秋带著司马迁来到了这间鲜有人涉足的门下阁前,亲手將钥匙交给了他,命其整理其中这五八门的古书。
若是別人,自然將其看作一件彻头彻尾的苦差事,司马迁却甘之如,毫不犹豫地领命了。
往后几日,这十五岁的年轻人每日大部分的时辰便都呆在这小阁里,可用足不出户来形容。
樊千秋此举自然有两个目的。
第一个目的是希望让司马迁写出更好的《史记》,第二个目的自然是想激发司马迁的能力:一种可以被樊千秋所用的能力。
毕竟,在后世的大学校里,图书馆学可是和情报学放在同一个学院的。
樊千秋走到小阁门前的时候,看到司马迁已坐在阁中伏案“苦读”了。
其实,说是苦读也不准確,因为司马迁的脸上看不到半分的难色,反而愉悦专註: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又苦从何来?
樊千秋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司马迁竟然没有听到,仍埋首於一幅已经有许泛黄的帛画之中。
这幅帛画明显已上了年头,素色的布帛微微泛黄,上面画著的那些人形图案亦模糊不清了,潦草的字跡更是已漫衍难辨。
司马迁正用一幅全新的素帛对著这旧帛画细细地誉抄描摹著,神情专注,小心翼翼,
似乎在做一件极精细之事。
“子长,你倒来得早啊。”樊千秋笑著喊了一声司马迁的字。
“使、使君啊!”司马迁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年轻人,见上官站在自己面前,仍有惊慌,连忙就站起来向樊干秋行礼。
“嗯,你倒是將这门下阁整治得不错,比寻常年轻人有条理。”樊千秋环顾小阁一周,发现窗明案净,简册整齐有条理。
看来,这几日司马迁不仅是埋头读书,更是了不少的功夫將这小阁打扫过了:有条理性,这倒是情报人员必备的优点。
“回稟使君,下吏只是洒扫除尘一番,再將各类简册帛画分门摆放,担不起使君夸讚。”司马迁口头这么说,仍有得色。
“以后不必如此拘礼,
“回稟使君』这些虚礼虚言,可以免去。”樊千秋摆了摆手笑道。
“诺!”司马迁稍显激动地答了一声。
“如何,你在这门下阁里待了几日了,看到什么有趣的古书了吗?”樊千秋指了指堆放在四周悬架和书函中的古书问道。
“下吏这两日才刚开始翻阅,因为年份久远,许多简册帛书的字和图都很不好辨认,
读得並不快。”司马迁面有愧色道。
“不打紧,日子还长,你可以慢慢读。”樊千秋笑著出言宽慰道。
“不过今日这幅帛书倒是写了一些趣事。”司马迁挠了挠头,有些碘地指著案上的帛书笑著答道。
“嗯?何处有趣?”樊千秋此刻倒是不急著说正事,有时间閒聊。
“使君看,帛书中间这几个大人形的是山怪,被踩在脚下的几个小人形的当是滎阳黔首。”司马迁指著帛书中间位置道。
“看著倒是逼真。”樊千秋曾见过著名的子弹库帛书,上面也画著一些张牙舞爪的鬼怪,和这帛书上所画形象的很相似。
“使君再看,这四周字跡虽不能全认清,但亦能读通,说的便是画上的这些鬼怪,他们出没於河谷山林,以吃人为生。”
樊千秋弯腰仔细看了看,果然在鬼怪和黔首的身边看到了代表何故山林的图形,便饶有兴趣地问:“上面还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