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上计的时候,乡里都要重新登记家訾,並且上报到县寺户曹,而后还有人上门案比。
若硬算起来的话,“隱匿家訾、少交赋税”是一项堪比贪赃枉法更重的罪名。
在如今的大汉,大规模反贪腐的事不常见,所以两者相比取其轻,绝大部分人还是会如实登记自己的家訾的。
这倒是给樊千秋按图索驥提供了许多便利。
在原来的歷史线上,刘彻打匈奴到了最缺钱的时候,可没少利用户籍簿上登记的家訾数目向民间有钱人加税。
樊千秋现在只不过是试用一下,纯粹当做给刘彻打打样了。
“郑坡,你说说看,这些是不是你的家訾?”樊千秋再逼。
“不、不是——”郑坡情急之下,竟开始睁眼胡说八道了。
“不是?好!王温舒,你听到了,郑坡说这些不是他的家訾,你立刻带人去把这些財物抄了!”樊千秋狠道。
“诺!”王温舒立刻领命,立刻作势准备出门点调巡城卒。
“使、使君!下官知错了!”满脸煞白的郑坡是再也坐不住了,连忙爬起来跪倒在了堂中,不停地顿首请罪。
“你哪里错了?”樊千秋抬手拦住了王温舒,冷冷地问道。
“这、这些都是下官的家訾,下官刚才只是一时心急,所以才说了糊涂话。”郑坡弯腰俯身,颤著声音说道。
“那欠的钱粮”樊千秋不阴不阳地问道。
“还!下官一定还上,下官即刻就回去变卖家訾凑钱,薄暮之前就將钱送来县寺!”满头大汗的郑坡急忙道。
“那你要还多少钱?”樊千秋问道。
“七万钱,绝不拖欠!”郑坡答道。
“七万钱?你那是借!借便要有子钱,按照县寺定的子钱一年是三分利——
“你是陆续借走这七万钱的钱粮的,本官找人仔细算过了,你连本带利,当还十五万钱!”樊千秋冷笑道。
“这—”郑坡又是一惊,但是最终,他咬了咬牙,仍然点了点头答道,“下官愿意还,绝不敢拖欠半日。”
“本官不要钱,只要粮食,三日內,按七十钱一斛的粮价,你要还两千二百斛粮!”樊千秋耍了个心眼道。
“诺”郑坡明知道还粮比还钱又要多不少损耗和开支,但是如今他是鱼肉,又怎么敢反抗,只能答下。
“林章,你欠县仓县仓的钱粮合四万钱,连本带利便是七万钱,合计一千斛粮,今日能不能还齐?”樊千秋转头逼问。
“还、还!下官三日之內定然將粮还上!”辞曹都已认栽了,他这个副手又何必硬撑,不如乾乾脆脆地把钱吐出来。
“尔等下去凑粮吧,不要误了日子,免得本官翻脸!”樊千秋摆了摆手,二人连忙起身,再三行礼后,才徐徐退出去。
樊千秋看著二人的背影,不停地冷笑,这才是一个开头,日后还要再查他们的贪墨之事,他们的棺材本,都得榨榨乾!
另一边,院中的眾官方才隱隱约约也听到了堂中的动静,此刻见到郑林二人失魂落魄地出来了,连忙围上去打探消息。
郑林二人都受到了惊嚇,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不停地摇头和摆手,竟真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欺压。
最后,还是江平和何乐等人走过来好言相劝,才从郑坡和林章这两个白髮老吏的口中知晓堂中发生的事情,眾人皆怒。
一时间,院中的属官们“喻”地就吵闹开了,他们是又怕又怒:怕的是县令竟能按图索驥,怒的是县令竟真的敢索钱。
郑坡和林章在县寺为官也几十年了,辅佐过七八任滎阳县令,虽然没有功劳,但亦有苦劳:不知调解了多少辞讼之事。
如今,这样的老吏竟然被折辱至此,这樊县令当真对滎阳官场没有丝毫敬意,简直就是欺人太甚,要將他们逼上死路!
“县令欺人太甚!我等岂能受辱!”
“樊大乃滎阳之祸,滎阳之祸啊!”
“民怨载道啊!官不聊生啊!”
“郑公、林公,二老要保重啊!”
当眾属官痛心疾首地大倒苦水之时,王温舒挎著剑再次来到了正堂门口,他用冷漠的目光环顾四周,似乎在人群中找人。
眾属官渐渐安静了下来,怒火中烧地看著王温舒,把对樊千秋的怒气全部投到了王温舒这爪牙身上。
“庭荀过成、游徽钱多,县令让你们到堂上回话!”王温舒指著一直上下跳的这两人冷冷说道。
游徽平日要巡查乡里,所以常与列人刁民打交道;庭亦要巡县、监督官吏、劝课农桑,也常与刁民会有来往。
他们二人与坐在县寺里摆弄文书、动动嘴皮子的其他属官可不同,算得上是个武职,
行事风格自然更霸道蛮横。
“庭荀过成、游钱多,县令让你们到堂上回话,你们听不见吗?”王温舒不善地又追问了一遍。
荀钱二人先怒视著王温舒,而后才在眾目之下沉默地走到了正堂前的阶梯之下,
与阶梯上的王温舒对峙著。
“过成!小多子呀!咱们可是刀枪里滚出来的,咱们可別丟份儿啊!”另一个四五十岁的游徽朝看二人高喊道。
若是平时单独面对樊千秋这个县令,这些属官绝不敢如此无礼猖狂,但是此刻群情激奋,让他们多了几分底气。
“对,精神点儿!”又一个五十多岁膀大腰圆的亭长跟著鼓劲儿道。
在眾人的这番鼓舞之下,荀过成和钱多立刻就起了脸,把那份横行乡里的囂张跋扈尽数亮了出来。
荀过成有一个在郡守府当督邮的老爹,所以比钱多更加有恃无恐,他把袍服下摆掖到了腰间,一副动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