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汉官员的品秩体系中,千石之后便是比二千石或二千石:看似只差一级,但却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张汤如今越过这一道鸿沟,任途也就进入三公九卿的阶段了,自然很是愉悦。
樊千秋等张汤行远了之后,他才看向了按剑而立的卫尉李广,行礼笑问道:“將军,
我进去多久了?”
“六刻钟。”李广不动声色答道。
“六刻钟,就是不到一个时辰咯?”樊千秋笑吟吟地反问道。
“自然是不到一个时辰。”李广白须之下的表情似乎很不悦。
“那刚才的赌局是不是我贏下了。”樊千秋再次进一步问道。
“自然是你贏下了赌局。”李广道。
“李將军认输愿便好啊,三日之后,我亲自登门收取保护费,亦会把入社券约带去,
將军备好一钱。”樊千秋笑道“你可放心,本將愿赌服输,三日之后,定在北闕甲第府中恭候。”李广冷道。
“那我与將军的帐便算完了,也就不耽误將军的功夫了,將军自便即可。”樊千秋作揖行礼道。
“嗯。”李广应了一声,很不情愿地僵硬地回了一个礼,铁青著脸离开了。今日是输了这赌局,所以心情不悦吧。
樊千秋看著李广那挺拔的身影逐渐远去,露出了不易觉察的笑容,这是他顺手要做的另一件事:要在汉军中落子。
樊千秋虽然已与卫青交好了,但对方毕竟是刘彻小舅子。有朝一日,樊千秋若遭刘彻忌惮,卫青未必站出来力挺。
所以,他得在这汉军中再准备一条后路。李广有威望有军功,为人也耿直,只是在汉匈战爭中缺少了一点点运气。
若樊千秋替他把这缺少的一点运气补上,让他不再被迷路之事困扰,封侯便指日可待,更可在汉军中与卫青抗衡。
这不仅对樊千秋是一件好事,对卫青同样也是一件好事,对刘彻更是一件好事:汉军若有人独大,大家都睡不著。
李广带著兵卫离开了,樊千秋又走到了张汤的面前行礼。
“樊社令,你与李將军帐算完了吗?”张汤神態平和的授著鬍鬚笑道,樊千秋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张使君,此处是詔狱,还是莫称什么社令,当称游徽。”樊千秋笑著摆手道。
“那樊游徽,你与本官又有什么帐要算呢?”张汤再问道。
“敢问张使君可还认自己是万永社同子弟?”樊千秋问道。
“本官在名籍簿上画了押,也交了保护费,当然是万永社同子弟。”张汤说道。
“那我前几日是不是帮了张使君一个大忙?”樊千秋意有所指地笑道,很得意。
“这自然也是记得的,若不是樊游徽提醒本官趁机弹劾田,本官亦不可能得到拔擢而成为廷尉,添列九卿。”
“下吏帮了使君一次,按照万永社的成制,使君亦要帮我做件事,张使君不会忘了吧?”樊千秋进一步问道。
“有社约在,自然不忘,只是——”张汤的笑意收敛几分才道,“只是不可违背汉律,否则,本官实难从命。”
“使君放心,定然不会让使君难做的。”樊千秋笑道。
“那樊游激直说便是,能办的一定办。”张汤点头道。
“下吏问过长安县寺功曹蒋平安了,今年课考我当可评为最等,县官也有意擢我为六百石县令,只是—”
“只是还需要按照成制走察廉的路子,而察廉的举主必须是九卿,下吏想请使君为我举主,察举我为廉吏。”
樊千秋知道对张汤这种面冷心热、耿直不阿的人就不必绕弯子了,所以立刻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想求本官替你徇私跑官?”张汤竟有些不屑地笑道。
“不是徇私,是毛遂自荐。”樊千秋又笑著再解释道。
“本官看不出二者有区別。”张汤倒是没有问罪之意。
“下吏课考是最等,略懂汉律,稍通儒经,有些薄名,屡立小功,亦从未贪污受赂,
被察为廉吏理所应当。”
“略懂汉律?稍通儒经?有些薄名?屡立小功?”张汤笑著反问,“樊游徽这么说,
那就未免太过谦了吧?”
“张使君既然觉得过谦,那你以为下吏是否够格被察举为廉吏呢?”樊千秋没有丝毫退缩地再问。
““—”张汤沉默许久,才问道,“本官有一事想要知道,你若如实回答,今年可以察你为廉吏。”
“何事?”樊千秋炽热地问道。
“那日第一次见樊游徽,你便在堂上大谈春秋决狱之事,敢问你是从何得知这春秋决狱之说的?”张汤冷问。
樊千秋愣了愣,他不知道对方竟然还记得此事,他总不能说自己剽窃了对方的成果吧?那只能味看良心说话。
“张使君,下吏曾在东门市设肆卖棺,偶遇一个给自己买棺的蜀地老儒,是他与我说起这『春秋决狱”的。”
“蜀地的老儒?你可知道这老儒是谁?”张汤迫不及待地问道,对此事非常上心,想来是怕他人捷足先登吧。
“那老儒並未留下姓名,亦无后嗣,更无再传弟子,今日可能已老死了。”樊千秋连给张汤餵了四颗定心丸。
“如此说来,樊游激便算是这老儒仅剩的关门弟子了?”张汤有些咄逼人地问。
“下吏只草草听得几句,又加了自己的一些胡思乱想,那日拿出来卖弄的,便是所知全部了,不及张使君。”
“本官与董子精研『春秋决狱”数年,不曾想竟然被蜀之鄙老儒捷足先登,自愧不如阿。”张汤摇头苦笑道。
“使君多虑了,时至今日,只有董子与使君谈论『春秋决狱”,並未见第三人,老儒之学定然已经断绝了。”
樊千秋说这话只是想打消张汤残余的顾虑,可没想到张汤竟然用锐利的目光盯看他,
让他不禁心中有些发毛。
不会自己说了错话,让对方忌惮自己吧?若是得不到张汤的举荐,樊千秋便只能去关说竇婴这个百官之首了。
竇婴的要价定然高。
“樊游徽,以后本官会引荐你去见董子,我等可一同精研『春秋决狱”之说,日后定然可在朝堂上一鸣惊人。”
张汤的这几句话让樊千秋一时之间哑然,张汤这是想拉樊千秋进入司法界啊:既然消灭不了,便邀对方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