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使君猜得极对,这也是下官的想法。”樊千秋不认为自己说话,他要做的事,自然算在长安人面前立威。
“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门,策其马,日:『非敢后也,马不进也”。”蒋平安忽然突兀地转移了话题。
樊千秋立刻就看出了蒋平安的此言的一番深意,也不等对方再解释,便自然而然地把话接了下去。
“此言出自於论语,说的是孟之反在战败时担任殿军,掩护大军撤退后却不邀功,反而说是马行得不快“圣人是在用此言告诫我等,为人做事当谦逊,不当贪图全功,蒋使君,下吏没说错吧?”樊千秋笑问道。
“嗯?我未曾想到,樊游徽竟然对这《论语》如此熟悉,竟能信手拈来?”蒋平安略显惊讶地问道。
“略懂而已。”樊千秋谦虚道。
“既然你停过此言,为何还要把此事做绝?”蒋平安问道。
“孟之反乃鲁国的大夫和大將,地位崇高;下吏只是二百石游徽和私社社令,位卑权轻”
“莫说立功的机会寥寥无几,就是让旁人听说姓名的机会也不多,遇到了自然便要住,不能守中庸之道。”
樊千秋的坦荡让蒋平安这熟读儒经之人多了几分惊,眼前的这个小吏当真与眾不同:既是君子,也像小人。
“罢了,你说得倒是有几分歪理,我先將此事记下来,亦会替你与义使君关说的。”蒋平安说完便开始动笔。
“谢过蒋使君!”樊千秋作感激之色谢道。
接著,蒋平安就把此事记下来了,停笔之后他看到樊千秋並未起身离开,於是问道:“樊游激还有別的事?”
“正是,下官还有一事想要请教蒋使君。”樊千秋道。
“何事?但说无妨。”蒋平安点点头道。
“敢问蒋使君,今年课考县寺属官之事,是不是仍然定在八月?”樊千秋问道。
“八月先课考各级官吏,九月郡国上计,这是几十年的定製,只要天下无异动,自然不会变。”蒋平安说道。
“下官想问一问,若下官在今年课考中能获得最等,可以擢为何职呢?”樊千秋问道“嗯?你怎么知道自己可能最等?”蒋平安笑问道,饶有趣味地问道。
大汉的课考確实都安排在八月,而且一年一小课,三年一大课。
皇帝课三公,三公课九卿及郡国,郡国课县乡,长官课属吏。层层递进而且环环相扣对不同品秩的官员,课考的內容也不同。不仅要课考官员的德行,更要课考官员才干。
三公地位极高,课考內容最模糊,往往是走一个过场,以天下大势作为其课考的標准。
九卿列卿的课考內容是各自管辖的政事,郡国守相和县令县官的课考內容是郡县整体情况,属官的课考內容是相关的业务。
官员们的课考內容不同,但是最后都会转换为“劳”和“功”,然后再在同等品秩的官员中横向对比,然后评出不同等级。
所谓的劳就是出勤日期,出勤一日算一劳日;功则是在业务范围內立功,分为不同的等级,每次立功,都可以折算成劳日。
记录劳日的籍簿被称为日跡簿,其中记载著官吏的点卯散衙和告归休沐的情况,一日不漏,非常清晰。
记录立功的籍簿则被统称为计功簿,不同官吏有不同的计功簿,如捕贼簿、兴簿,
劝桑薄和劝由薄。
因为劳和功又与阀和阅的意思相同,所以这套以功劳为核心的考评制度,又被称为“阀阅”。
课考之时,会把日跡簿中的劳日和计功簿折算的劳日相加,评为三等,其中最为第一等,殿为最末等。
被评为最等的官员一般可得到拔擢,被评为殿等的官员则会被降职免官,甚至还可能被捕拿下到狱中。
樊千秋从入寺成为游激的那日开始,不仅四处折腾想直接获得皇帝青睞,也任劳任怨地做好本职工作。
所以,他对自己日跡簿和计功簿上累积的功劳记得是清清楚楚。
蒋平安的问题一出口,樊千秋没有片刻迟疑,立刻给出了回答。
“蒋使君,虽然我去年十二月才任游徽,到八月份劳日恐怕不足三百日,但我立的功劳不少吧?”樊干秋道。
“樊游徽自然何出此言?”蒋平安明知故问,笑著打哑谜问道。
“且不说平日捉的那落单贼就有六十七人,平定槐里院子弟动乱是大功,再加上捉拿犯官田恬之功—”
“零零总总加起来,至少能折算成三四百日的劳日,两者全加起来便是八九百个劳日。”
“蒋使君,你担任功曹应该有十几年了吧,可见过哪个游徽不到一年积下八九百个劳日吗?”樊千秋笑道。
“呵呵呵,樊游激好记性啊,竟能將自己的功劳记得如此清楚。”蒋平安朗声笑道,
刚才的矜持已看不见了。
“关係这自家的前途,怎可能不清楚呢?”樊千秋亦笑道。
“不错,单轮功劳的话,樊游徽不只在五个游缴中排在头一位,在县寺所有二百石属官中,亦是排在前列。”
“既然如此,我被评为最等岂不是正道?”樊千秋再问道。
“但是——樊游莫要忘了,课考官吏不只要课考才干,更要课考德行。”蒋平安微笑著授须,非常自得。
“德行?下官也有万永社日日都要施粥助困,本官的俸禄私费有一多半也都拿出来,周济了乡梓黔首。”
“平日遇到走失的孩童,都会送回家去;遇到老翁老过夹道,也总要尽心扶;就差给寡妇送水送粮了。”
樊千秋歷数著自己在乡里中所做的好人好事,他深知“名声”的重要,所以很早就开始积累自己的名声了。
“樊游徽,你確实日日行善,但是”蒋平安神秘莫测地笑了笑道,“但是你的杀伐之名却太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