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再问你一次,主父偃弹劾你的事情,难道都不曾发生过吗?”刘彻再次冷声质问。
“这、这都是、是微臣情急之下的一时失態,並非心中真意,陛下,我出任丞相数年,一直忠心耿耿啊!天地可鑑啊!”
田一边哭喊著剖白自己,一边频频向身后看去,不停地给自己的门生故旧递眼色,
希望他们能站出来附和维护自己。
但是他忽然发现,身后和身边都静悄悄的,平日那些著脸討好自己的朝臣,一个个都冷眼冷脸,没有任何人站出来。
就连那个聂万年,此刻也对田的示意视而不见,面色极尷尬地看向了別处,全部都像没见过由,不认识由一样。
田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棵大树的根基今日被樊千秋蛀出了虫眼,又被皇帝砍了一斧头,已经开始有一些摇摇欲坠了。
而躲在树下的那些鸟兽最为敏锐,刚一发现田盼摇摇欲坠,立刻就准备要逃离这树下了,又或者说,他们已经逃走了。
皇帝或者政敌要打击田的时候,田党们自然要尽力维护;可皇帝要对田盼痛下杀手时,田党们就得立刻远远地躲开。
田恬只是田这棵大树上的分叉,哪怕刚才被皇帝判了腰斩也只是断了田的一根枝丫,可现在主父偃是要挖树根啊。
错了,不是主父偃要挖自己的根,而是平日那“和顏悦色”的皇帝要挖自己的根!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这几年来虽然也流露过怨言,但是对自己这个长辈总是敬重有加的,怎么一下子变得薄恩寡义了?
田家是外戚啊,皇帝倘若只是为了夺权而想要削弱他田盼的威望和权势那倒还可以理解,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但是看这局面,皇帝是要往死了斗自己!可是,斗倒了自己,便失去了外戚的屏藩,
岂不是自毁长城,这是什么手段?
田自然看不清皇帝与歷代天子的不同,更看不清皇帝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千古一帝!
而且,这个千古一帝对权力有一种变態的执著和欲望,更有一种傲人的自负和雄心。
在他的心中,外戚宗亲也好,朝臣奴婢也罢,都是他实现雄心壮志的一件工具而已。
既然是工具,又凭什么和皇帝平起平坐呢,又凭什么与皇帝分享权力呢?
作好牛马和刀剑就可以了。
当田脑子越来越乱之时,背手站立的皇帝默不作声地从玉阶上走下来,来到了跪在地上的田、韩安国之流面前。
这时,天地间的狂风暴雨愈加猛烈了起来。
在那狂风不停地吹扯下,密集的雨点一阵一阵地撞击在殿墙和殿顶上,发出一声接一声的“里啪啦”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既像除夕夜时黔首们燃烧爆竹的声音;又像是两军对垒时,万箭齐发的箭簇落地的声音;更像是答刑的声音。
当然,最像上天对无德臣子的严苛斥责声:刘彻一时还没有说话,但跪在地上的朝臣,都不由自主地把头压低了些,
“一时失態?你莫忘了,朕刚才一直站在兰台正堂门外,对你的所作所为看得一清二楚,怎么看都不像一时失態啊?”
“陛下————”田哭丧著脸,还想要狡辩,却被刘彻彻底无视了。
“竇婴、张汤、聂万年-你们刚才也在兰台的大堂,你们说说,主父偃弹劾丞相田的这六大罪名,是否属实啊?”
“老臣附议中大夫主父偃,其弹劾之事句句属实!”坐著的竇婴淡定地先开口,其余的两个人也接看跟看附和了起来。
连聂万年都已改换门庭和由家划清界限了,由其余的门生故更更是看出由大势已去,自然没有一个人再出来回护。
“田,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刘彻看著田说道,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
“陛下”田想要爭辩,可一想起皇帝当时就站在兰台门外,也就不知从何辩起了,嘴巴开合几次,都没有出声。
他总不能梗著脖子说“皇帝胡言乱语,与满朝大臣合谋诬陷自己”这样的胡话吧。若真说了,自己恐怕又多一条死罪。
“田盼,朕可没有不让你说话,你现在不出言辩解,你私下可莫要再怨於朕了。”刘彻弯下腰,字字分明地冷笑道。
“......”
田不言语,好不容易挺直了一些的身体,此刻再一次榻了下去。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田的丞相恐怕当不成了,至少是暂时当不成了。
张汤!你说说看,若按律论处,丞相田当判何种刑法呢?”刘彻问道。
从大秦的朝堂到大汉的朝堂,都有“將相不辱”的说法,本意是“君王当给朝堂的高官適当尊重,不可隨意迫害侮辱”。
后来,这种说法又逐渐衍生成了一种朝堂上的潜规则:既皇帝对高级官员表示不满之后,后者应该主动请辞或者自。
这种潜规则可以维持君臣关係一丝表面的温情:既能体现皇帝对朝臣的宽容,又能给朝臣一定的体面,免於血溅双方。
但是,这种潜规则发挥作用是有一定前提的:一是朝臣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二是皇帝仍念这个朝臣的一些旧情。
否则,哪怕是三公九卿,照样得押到东市门前去挨一刀,比如说景帝时期的显错。
纵使是周亚夫、赵缩、王臧这些享受了“將相不辱”待遇的三公九卿,也仅仅只是不被斧加身,但同样要议罪下狱。
最终仍是自己默默地“死於狱中”。
在狱中自杀或者是在狱中“被”自杀,这便是皇帝给重臣的最后一丝顏面和体面。
所以,刘彻此刻让张汤对由按律定罪,倒合情合理,並未引来朝臣更多的震。
只是田脸上的惊慌和恐惧又多了几分,他今日入宫之时还志得意满和飞扬跋扈,何曾想到半日之后,就跌落谷底呢?
现在,他只剩下唯一的一棵救命稻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