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远小县,胥吏巧设名目横徵暴敛,百姓白天卖些东西,缴纳各项杂税、杂费、孝敬之后,竟然不抵卖货钱。
晚上吏员下职了,卖东西自然不用缴税,於是渐渐就有了这可悲的鬼市。
张显峰黑衣蒙面,走在其间並不惹眼,街道上多的是跟他差不多装扮的人。
“国力衰败,朝廷对地方掌控力下降。不法胥吏对百姓的伤害,犹胜北方妖蛮。”
即將离开鬼市范围时,墙角阴影里,一个乾巴老头提著鸡笼左顾右盼,见到张显峰,期期艾艾开口:“老爷,买鸡吗?”
张显峰冷漠的继续往前走……我像是半夜出来买鸡的人吗?
目光隨意的扫过,忽地顿住。
乾巴老头枯瘦,气色很差,隆冬里穿著破旧单薄的麻衣,头髮凌乱,鬍鬚上凝结著冰渣。
点燃火摺子,照亮鸡笼,乾巴老头谦卑的笑著:“您瞧,这是只老母鸡,每天下一个蛋呢。”
张显峰扭过头,旁边歪著一辆铺了稻草的独轮车,有人裹了床脏破被蜷在上面,是个乾瘦老太婆,沟壑纵横的脸,像是熏黄的腊肉,好久才吐出一口气。
他將手伸进怀里掏了掏,拿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
想了想,又放回去,换成二两重的,塞到老头手里,接过鸡笼:“够吗?”
肯定够的,一只下蛋鸡至多四十文,二两银子足够买五十只鸡。(注1)
“老爷钱给多了,小老儿可不敢要。”老头有些害怕,要將银子还给他。
张显峰不接:“你娘子病了?”
老头唉声嘆气:“我家老婆子病了好些天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把老母鸡卖了看病。”
“要去哪家医馆?”
“虫蚁巷,养生堂,赵大夫开的方子灵。”
从城西到虫蚁巷足有三四里路,而且半夜医馆不一定会开门。
张显峰再次看向气息奄奄的老太婆,將鸡笼往独轮车上一掛,抢过老头的破斗笠戴在头上,抬起扶手,闷头推车。
乾巴老头第一次来鬼市,心惊胆颤,又累又饿,看著张显峰闷头推车,他死死攥著银子,两行浊泪夺眶而出,反应过来后,急忙追赶上去。
听到身后呼哧呼哧的喘息,张显峰再次皱眉。
他將老头提起往独轮车上一放,阴沉著脸的继续推车。
抱那一下,让他戾气狂飆。
一个成年人,居然不到五十斤,到处全是冻疮
“大半夜的,你儿子呢?”张显峰低声问道。
“唉——”
一声长嘆:“小老儿原本有一子一女,儿子从军,死了八年了。女儿……前几年,粮食欠收,缴不上租子,被柳家管事抓去抵债,投井死的……”
“……”
张显峰再不说话。
来到虫蚁巷,敲开养生堂的门,看著大夫將人领进去,藏身阴影里的张显峰默默看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开,对追出来准备给他磕头的乾巴老头视而不见。
见不得啊。
我大抵是病了。
自己过得朝不保夕,依旧见不得人间疾苦。
张显峰赶在鸡鸣前回到了府中。
关上窗户,他將被雪水打湿的夜行衣换下,坐在床榻上,长舒了一口气。
简单收拾一番,很快便熟睡了过去。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翌日清晨,张显峰还在熟睡,忽然听到前院大门被人猛烈的敲响。
匆匆披上外衣,就见管家老何,连滚带爬的衝来:
“不好了二爷,有官差上门了,前后门都被人堵住了!”
“!!!”
张显峰闻言脸色大变。
官差这么快就找到我了?是来抓我的?不可能,我虽然不是完美犯罪,但各个环节都做到了极致,大炎又没有监控设备,就算找到一些线索,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查到我头上。
难道有高品炼气士出手,使用了某种『时光回溯』之类的法术?
事已至此,逃跑是最愚蠢的做法,他只能快步向著前院走去。
注1:参考《金瓶梅》物价,西门庆家宴採购肥鹅烧鸭、鲜鱼鸡蹄,共500文。应伯爵买烧鸭30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