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著那些冰冷滑腻的甲壳低语。
又是数月。
墙壁不再是墙壁,而是布满了不断蠕动、交叠、缓慢爬行的深褐色油亮甲壳。
天板角落垂掛著半透明的、裹著粘液的卵囊,空气里瀰漫著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混合著食物腐败和排泄物的酸臭。
水磨石地面覆盖著一层厚厚的、粘腻的、深褐色的黏液,踩上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吧唧”声。
塔拉莎就在这片虫巢里穿行。
她依旧穿著那件洗得发白、沾满不明污渍的旧毛衣。她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灰蓝色的眼晴,亮得嚇人。
她无视了那令人室息的恶臭,无视了脚下踩碎的虫卵发出的轻微爆裂声,无视了那些爬上她裤脚、甚至试图钻进她毛衣领口的冰凉躯体。
她一针一线地缝製著鞋子。
给虫子穿的鞋子。
“宝宝,来,试试妈妈做的新鞋—“”
她捉住一只爬过桌面的甲虫,不顾它的挣扎,用颤抖的手指试图將一只红色的绒布小鞋套在它的后足上。
一百双、一千双—.—·
直到袖珍的小鞋堆满了地板,依旧没有一只虫子学会自己穿鞋,
数月后。
她坐在那里,看著满屋子缓慢涌动的深褐色潮水,看著墙角那些半透明的卵囊,看著桌上堆积如山的红色小鞋,脸上带著一种茫然的、近乎呆滯的平静。
食物彻底耗尽了。
最后一点发硬的麦片碎屑也消失在了某个虫子的口器里,冰箱空空荡荡,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带著浓重的铁锈味,时断时续。
塔拉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她依旧坐在那张破旧的沙发里,深陷下去,像一个被遗忘的布偶。
她怀里紧紧抱著一只小小的、褪色的红色小鞋,那是她做得最好的一只。
““..等宝宝学会,繫鞋带,就回家吃饭——”
她的视线越过那些密密麻麻蠕动的甲壳,投向紧闭的大门方向。
虫群们不再呆在这个没有食物的房间,它们开始迁徙了。
像退去的潮水,一个接一个地爬向那道窗框的裂缝,钻出去,消失在初夏的风里。
塔拉莎只是抱著那只蓝色的小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著那句语,目光依旧投向那扇紧闭的门。
直到最后一只虫子也消失了。
塔拉莎猛地痉挛了一下。
那双灰蓝色的、燃烧了太久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晃动。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茫然地扫过空荡荡的、只剩下污秽和空鞋的屋子。
宝宝呢?
孩子们呢?
我的孩子们·为什么都不见了?
“啊啊啊啊——!”
塔拉莎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怀里的红色小鞋掉落在冰冷的地面。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紧闭的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拉开!
光,毫无遮拦地刺入她的眼睛!
那是一片血月之下,空无一人的城市。
“啊啊啊啊——!
塔拉莎猛地用手捂住剧痛的眼睛,跟跪著向后跌退了好几步。
孩子没了。
永远———没了。
她赤著脚,踩在布满灰尘和沙砾的地上,目光茫然地投向楼梯间尽头。
风,从楼道高处灌下来。
她开始向上走。
一步,又一步。
像踩在云端。
她爬得很慢,很艰难。
直到她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
风变得激烈,视野骤然开阔。
只余血月的天空低垂,城市破败,渺无人烟,仿若末日。
塔拉莎一步一步走到天台边缘,她低头,风更猛烈了,几乎要將她单薄的身体吹倒。
塔拉莎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回家——
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只有一片轻飘飘的影子,追隨著两片枯叶的轨跡,融入了纽克市上空巨大而沉默的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