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梅並不畏惧死亡,因为无论是哪一边,都有自己的亲人。
自三年前去世后,她来到酆都,很快就办完手续,回到了家人身边——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姑姑婶婶,一大家子人,都住在同一栋豪宅里。
至於她爷爷辈的亲人,因为现实的子孙们已经忘记,消失在了酆都中。
因此,虽然已经死去,但能留在酆都的时间是有限的。
正如某位哲人所说,人会经歷三次死亡:一次是肉体停止心跳,医学上的死亡;一次是家人举办葬礼,社会上的死亡;一次则是被世人忘记,那才是彻底的死去。
好在,子孙们还没有忘记自己,每年忌日与清明,还是会为自己烧纸钱。
这些钱她存了下来,打算留给自己的父母,希望父母能在被彻底遗忘前,买到前往天堂的名额——据说亡灵们在那里永远快乐,也永远不会被遗忘。
而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
是父亲的忌日。
按照酆都城有钱人的惯例,忌日当天是要大摆筵席的,宴请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来吃席,同时观礼,看看子孙后代会给自己烧多少纸钱。
这时候,阳间子孙们今日烧来的冥幣数额便会显示在豪宅前的大屏幕上,用来展示杨家的丰厚財力与威望。
杨建梅一早就被纸人奴僕叫醒,拄著拐杖来到豪宅门前时,宽广的庭院里摆满了桌子,真正的贵宾则会进入大堂,里面已摆满了各式贡品,诸如米饭、馒头、鸡、鸭、鱼、猪、苹果、年糕、黄酒等,豪气逼人。
宾客们三三两两而至,在这国人街区居住的,都是子孙满堂的富人,冥幣多到数不完,一辆辆豪华灵车灵舟停在家门口,可谓豪车如雨,盖冠云集。
今日邀请的宾客的无不是一方豪强,陈家、张家、萧家、居委会、街道办,甚至还有直属阎王爷的一位牛头人大佬。
但杨建梅的心中仍有忧虑。
去年父亲忌日的时候,自己的子孙就很晚才烧钱来,毕竟是外祖父,又去世多年子孙忙点,没空閒祭祀也可以理解。
但只怕长此以往,子孙们彻底忘记了外祖父,父亲就要在酆都城消散了。
此时,大堂里,最上首的便是杨建梅的父亲,杨老爷子。他年龄最大,辈分也最高,又恰逢忌日,可谓春光满面,宾客们到场纷纷祝贺杨老爷子忌日快乐,献上礼金,好不热闹。
下首的便是杨建梅的姑姑叔叔们,然后才是她这一代小辈。
说是小辈,她也是七八十岁的年纪了,只不过孩子再大,只要父母还在身边,就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子。
忌日大宴足足举行了五个小时,然而到场的宾客全是杂鱼,真正的贵人,诸如街道办领导们都没有来。
“看来,是去年忌日时,纸钱来得太晚,街坊邻居们都以为我们杨家没落了!”杨建梅的表哥猛锤桌面,怒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迟早把他们……”
“慎言!”
首座的杨老爷子开口阻止:“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让他们去吧。”
大堂內水晶灯將金箔墙面映得流光溢彩,杨建梅攥著礼单的手指节发白,心有不甘:我杨家可是大族,每年冥幣收入几万兆亿,如今却要没落了吗?
这时,姑父周守业忽然提高嗓门道:“要我说直接开席吧,这都七点半了——哎哟张总您来了!”
眾人纷纷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鬼走了进来:
“哟,杨世伯大忌就这么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