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白话写作的词汇贫乏、修辞手法单一,古人之小说,较之前世小说,其语言之流畅、表达之丰富,都有差距。后世很多丰富的词汇,在此时的大明根本就不存在。而词汇的匱乏,很明显会影响到小说的表达,这也是我的优势。”
“水滸传的技法再高超,在网文的写作手法面前也是不够看的,这种时代的碾压註定了我的小说会成为绝世经典。”
“这样的经典作品会隨著西游记、水滸一样,印行天下,流传百年,乃至数百年。当然,不需要那么久,只需要几十年,待到其情节家喻户晓,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亦能隨口道来之时,小说中所蕴含的道理、所宣扬的理念,又岂能不潜移默化,深入人心?”
“待到那时,那些在蒙学中初闻此书的懵懂少年,听到书中主角对旧有礼法、对儒家经典的『辩驳』与『反思』,他们心中难道不会埋下疑问的种子?待他们长大成人,接触世事,自然会有人去尝试......乃至改良既有之学说。”
“意识形態这种东西,要先学会质疑,然后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学者冒出来改良。”
“王阳明若没有年轻时对著竹子格物致知的失败,也不会对理学產生质疑。”
“宗教改革若没有《神曲》、《十日谈》等作品揭露教廷的黑暗、贪婪、后来的马丁路德就算想要教改,也没有群眾基础。”
朱翊钧对这部小说的定位与作用,想得很明確。
他並不奢望书中蕴含的理念能对当下的大明社会,尤其是士大夫阶层,造成多么剧烈的衝击。
人的三观是很难去改变的。
尤其是对於读过很多书的士大夫,让他们去质疑,相当於自己以往几十年的所学都是错的,顛覆自己的三观,背弃自己的信仰,怎么可能看本小说就去改变?
但无所谓,种子种下去,总会发芽结果。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等到他逐渐放开海禁、开始殖民,隨著美洲的白银,印度的粮食,南洋的香料大量流入大明,衝击大明的经济基础。
“到那时,社会日新月异,百姓生活日渐富足,眼界日益开阔,他们再回看这部小说,发现其中描写许多描写竟与自己的生活、时代的变迁相符合,甚至仿佛预言一般,那时的他们对於书中主角的言行,对於其中蕴含的思想,还会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吗?”
朱翊钧对那个时候很期待,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活到那个时候,亲眼看到这一幕。
“士大夫们在那时要么去改良儒学,適应那时的生活发展,要么另起灶炉,开天闢地。但后者显然是不可能的,我的初衷也只是为了引发儒学更深一步的变革,而不是推翻儒学。”
“皇权和儒学是相辅相成的一体,正如奥地利不能放弃天主教,大明也绝不能放弃儒学。”
“这不仅关係到意识形態,还关係到皇权的法统。”
朱翊钧很明白儒学对大明意味著什么,因此,它可以被质疑,但不能被推翻。
没有儒学,皇权也就失去了根基。
而且朱翊钧还想到了一个新玩法。
他嘴角微微扬起,他觉得肯定会有人会乐意配合他的表演。
“《绍宋》虽然不能写,但是不见得不能借鑑,里面的主角帮著自己的宰相完善了一个新学说,让其成为了圣人。”
“我或许没本事也逼著某个士大夫创造学说,但是我可以在小说里面让主角也这样干,这个学说需要什么,都在小说中一一写明,最终让这个配合的臣子作为儒家的圣人。”
“而我,作为现实中的皇帝,也流露出和书中相似的观点,那么自会有民间学派的大儒体会到其中一二,眼下大明思想界流派眾多,若突然有人去修改学说,让其学派思想朝著这个方向改进,那么到时候让他当一个圣人又有何妨?”
这就是一个鱼饵,一个用儒家圣人包装的鱼饵。
朱翊钧还真不信没人去咬鉤。
这民间各大学派的大儒讲学图什么?
难道每个人都是图宣扬自己的学说?
就没有一个枯名钓誉的小人是为了名利?
朱翊钧不信没有这样的人。
而后,朱翊钧又开始构思小说的剧情,
“既然是网文,”朱翊钧的思绪飞速运转,“那么节奏必须快,开局就要足够震撼!就像《西游记》那样,得想办法让不同阶层、不同心思的人,都能一眼从中看到自己最感兴趣、最想看的地方。”
他脑中闪过《终宋》的情节。
他打算借鑑其框架,但不准备照搬。
必须要本土化这本网文小说,使其大明百姓能够適应这种小说的一些设定。
比如“穿越”的设定。
这玩意儿在后世屡见不鲜,可在明代,那是闻所未闻的无稽之谈,很少有人这样写。
甚至可以说没人写过这样的题材,至少朱翊钧是不知道有这样的题材的。
大明虽然白话小说盛行,写了不少前朝故事,但作者都有著一条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那就是尊重歷史,大方向不能改。
不管是什么题材,都会尊重这条规则。
即便有些作者写那些坊间流传的情色奇闻,比如虚构一个天赋异稟、像繆毒那样的男人,穿越到唐朝,和武则天如何翻云覆雨,成为其“裙下第一臣”。
但,重点是,他绝对不能改变武则天称帝的歷史,更不能影响唐朝的歷史走向。
朱翊钧前世“批判阅读”过这类奇葩小说,甚至在那种尺度下,作者的三观或者说主角的三观竟然出人意料地正:主角会劝諫武则天要广开言路、採纳忠言,不要滥杀无辜。
而当武则天不听、甚至因为迷恋主角的“天赋异稟”而要强留他时,主角竟然能在被抓来之后,当著武则天的面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宫!
最终获得“自由”,得以游山玩水,閒云野鹤。
现在朱翊钧要写这种穿越题材的小说,不解释穿越肯定是不行的。
“终宋原著一开始主角便已经穿越成为监狱中的一死囚。”
“开头必须大改,同时要將穿越进行適应时代的本土化。”
朱翊钧皱眉,他不由的看了看书桌上的书籍《西游记》、《南游记》、《封神演义》。
“穿越.....”他忽然有了思路,眼神一亮,“可以用大明的鬼神观来解释!”
“西游记中唐太宗李世民不是曾魂游地府吗?那么,主角也可以。地府既然能投胎转世,自然也能出现“阴差阳错”、“走错了路”的情况!让主角的魂魄在地府中,因为某种意外,跨越了时间的长河,直接落到了宋朝某个人的身上!”
“这样一来,就完全符合大明百姓对阴曹地府“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认知了,合情合理,又不落俗套!”
接著,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如同闪电般击中朱翊钧的脑海,他对更加震撼的开头也有了灵感。
“既然开局节奏要快、要震撼,那么还有什么比大明朝覆灭更加让大明人觉得震撼的?”
开局就写国家破灭。
这样的开头別说在明代,在后世也算得上亮眼。
当然,这样写的话,后果也是很明显的,很容易引起非议。
“毕竟是官报,还是需要注意影响的,因此大明的灭亡和重建大明的希望要同时出现在第一版的报纸上。”
“这就要求前后剧情必须紧凑,从大明灭亡立刻跳到南宋。”
“而大明的灭亡我不需要编什么剧情,我只需要按照歷史来写就行,开局便是崇禎十七年——甲申国难!”
画面感瞬间在朱翊钧的脑海中成型。
他就写崇禎皇帝在煤山上吊自尽,他的灵魂不甘之下,化作不散的冤魂,悽厉地见证著李自成的大军如何攻破京师城门,闯贼如何不可一世地入主紫禁城,大明是如何在短短几个月內,兵败如山倒,丟掉了大半个中国!再写后来,那支更令人憎恨的满清大军入关,对大明百姓进行的骇人听闻的“去城市化”和血腥屠杀!
“第一章的剧情要写出末代皇帝崇禎的绝望和不甘,京师的死气沉沉,百姓面有菜色,再写崇禎魂魄的恨和怨,后面满清干的好事不需要详细描写,可以將一系列的屠城以及屠杀数字写上去,就像西游记结尾那样,观音菩萨撵指细数九九八十一难,用冰冷的文字体现出杀戮的残酷。”
朱翊钧可没忘记自己在知乎上看到的一些答主贴出满清那密密麻麻的『去城市化』战绩时候的震撼。
现在,让大明百姓也感受一下这样的震撼。
“哦对,阴曹地府,这个设定好啊。”
朱翊钧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可以试著让十殿阎罗怒斥崇禎为昏君,代天问责於崇禎,阎王可以翻开生死簿,一桩桩、一件件地细数崇禎死后,那些因战乱、因屠杀惨死的百姓,有多少化作冤魂来到地府!还可以顺便报出那些令人震惊的屠城事件和大概死亡人数!”
“这就很符合当下的价值观了。”
“不过,开篇若是这么沉重、这么苦,也不行,”他冷静下来,考虑读者的接受度,“会让人喘不过气,丧失继续读下去的兴趣。”
朱翊钧忽然想到一件事,地府里魂魄无数,除了听说一些名臣名將还在下面任职外,关於皇帝们在下面过得如何,倒是个空白。
“我可以让他们『露露脸』嘛!”
朱翊钧嘴角再次勾起一丝带著玩味的笑意。
朱元璋、朱允炆、朱棣,还有朱棣那几个好大儿,以及老道长,甚至他自己.....这些大明皇帝,哪个不是人物性格鲜明、自带话题?
让他们在阴曹地府里上演一出充满戏剧性的“皇室家庭关係”和君臣互动,展现一下皇家八卦。
別说老百姓,就算是士大夫对此也会兴趣盎然!
朱翊钧这灵感来源於前世看过的那些歷史剧,尤其是朱棣和几个儿子之间的对手戏,那可是节目效果满满!
正好拿来用,既能冲淡开头国破家亡带来的压抑,又能以一种独特的视角,极大地勾起读者的好奇心和阅读欲望。
冲淡悲伤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