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个身形魁梧、满脸横肉,左脸还长著一块青黑色胎记的汉子,猛地跳上一旁的石墩,扯著嗓子大声喊道:“我乃城西青面兽杨武,手下有弟兄十二人。各位好汉,可有愿意跟我一道去辽东闯荡的?”
这汉子还拍著胸脯道:“咱混江湖的,混的就是一个义气,若愿与我同去寻矿,我等可一起签下契书,找个耆老做个见证,保准人人有份,绝不食言!”
他这一嗓子,恰似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
“还可以这样?”
一些原本畏惧辽东艰险,矿匪势大,自己势单力薄,惧怕危险的人忽然胆大起来居然真的动了去辽东拼一拼的心思。
“青面兽,算我一个,我跟你去!”话音刚落,一个精瘦却眼神透著狠劲的年轻人扯著嗓子回应道。
紧接著,几个身著破旧衣衫、满脸朝气的少年,也跟著叫嚷起来,纷纷表示要加入杨武的队伍,去辽东寻那发財的机会。
一旁的儒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无奈地摇了摇头,重重嘆了口气,口中喃喃自语。
“辽东多事矣。”
“这矿又不是田地里的高粱,一眼就能瞧见,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去得早又怎样,去得晚又如何?”
说罢,他再次长嘆一声,满脸失望,转身缓缓离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著:“利令智昏,古人诚不欺我。”
身后,京师里那些平日里游手好閒的青皮无赖、横行市井的混世魔王,都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鱼,纷纷行动起来,吆喝著、叫嚷著,忙著拉帮结派,准备一同奔赴辽东,挖出属於自己的金山银山。
“世风日下,真是人心不古。”
顺天府尹施尧臣在街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嘆气道。
“此为朝廷詔令,我等也无可奈何。”
“大讚府,我等所能做得也就是徵召民快,注意治安,保全人民。”
一旁的府丞轻抚鬍鬚,脸上掛著一丝苦笑,言语中满是无力感。
施尧臣闻言也只能无奈点头,但是目光之中仍然有忧虑,思忖片刻,终是长嘆一声,对著府丞感慨道。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说罢,一甩袖离开。
府丞愣在原地,被施尧臣这番话弄得有些错愕。
待回过神来,细细品味其中深意,不禁也跟著感慨起来:“这话,说得可真是在理啊。”
.......
“相国,顺天府尹上奏,他言开矿令让京师青皮无赖为之沸腾,此等当眾拉帮结派、或是歃血为盟、或是结义金兰,或是签书合约,而后又集资採购武器,怕北直隶治安因此糜烂。”
申时行拿著一份奏疏找到了张居正,轻声道。
张居正闻言不语,他早知道会这样,但这是皇帝交代的事情,他也不好食言,他只有把皇帝交代的事情办好,他才能上奏新政推行。
这算是他和皇帝的默契。
他捋了捋自己的鬍鬚,沉吟片刻道:“再补一道詔令,凡是去辽东者不许夹带兵器,辽东乃是军镇,有的是武器可买,让他们去了再买。”
“再令宣府、蓟镇、辽东派出精骑在沿路巡逻,北直隶、宣大、辽东各军镇、村庄组织民壮操练,你和户部再去看一下去往辽东的路线,让划分好路线,让沿途各县准备好地方招待这些人,给他们准备临时住所,也可贩卖食物给他们,莫要拒不接待,把人逼上绝路。”
张居正语气不紧不慢,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带著让人信服的力量。
申时行闻言点头,暗自讚嘆相国短短几息时间便能安排如此周全。
却不知,张居正还压著一件事,那就是建州女真。
他颇为头疼,他是真的不想打仗,一旦开战,劳民伤財不说,还会给新政推行带来诸多阻碍。
因此他悄悄耍了一个心眼,那就是先安排开矿事宜,让这些人先去,如此辽东必然焦头烂额。
也就无暇去打建州女真。
如此一来,皇帝就会有妥协的可能。
就算要坚持,那也只能几年之后再打。
除非......皇帝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皇帝能吗?
张居正心中竟涌起一丝期待,平心而论,他是愿意大权在握,一人掌控朝政,但也愿意见到皇帝的成长。
他盼著皇帝能展现出非凡的智慧与决断力。
毕竟这些年,他一心扑在新政改革与辅佐皇帝这两件事情上。
新政若能成功,皇帝若能英明治国,於他而言,此生便已经无憾。
......
坤寧宫內,一片欢声笑语。或许是身处帝王之位,心境悄然改变,朱翊钧惊喜地发现,前世不擅与女子打交道的自己,竟能和王皇后相谈甚欢,气氛融洽。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皇后居然也是一个文艺女青年,他就让朱翊钧这个前世的艺术生有了不少探討的心思。
“平日里,你就爱读这些书,看这些杂剧?”朱翊钧满是好奇,目光扫过王皇后精心收藏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董秀英月东墙记》《唐明皇游月宫》《鸳鸯间墙头马上》等诸多戏本,开口问道。
王皇后微微仰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伸出柔荑,轻轻拉住朱翊钧的手,將其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眼眸含情,却又带著几分幽怨,轻声呢喃道:“我平日里倒是不想看这些,满心盼著有人能多来陪陪我,可有些人啊,总是有办不完的事情,好些日子都难见一面,我这心里面好生掛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