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问题不在於此,小吏位卑权重,多为本地人,与当地豪强士绅多有来往,即使朝廷录用又能如何?彼辈依旧是在县衙几十年如一日,毫无希望。”
“如今若朝廷录用,纳为体制,则派去官员更不好制,此辈糊弄县官、架空县衙则更加名正言顺,肆无忌惮,新政推行则更为艰难。”
张居正眉头拧得更紧,苦口婆心,他不知道现在越发的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小吏的问题从来不是什么朝廷录用不录用,科举不科举的问题,难道如今各地的小吏就没有用心的?一心为公的?
各地县官难道每次上任就不敲打,不去任命自己的人?
那些刚刚科举为官的进士一到地方谁不想做出一番成绩?谁没有试图提拔公忠体国的官吏?
可人终究是需要希望的,官吏不是没有上升空间,但那需要熬,需要做得好,需要资歷,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九品。
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因此对於绝大多数人而言,得过且过,为自己家族操心才是第一要务。
“先生的意思我知道,此辈官卑职小,前途渺茫,因而失去进取之心,但如吏也有品级,也可升降呢?”
朱翊钧自然知道张居正说的这些,他一个学歷史的能不知道吗?
如南明时候江阴城的那位典吏,他再熬几年或许就是九品官了,奈何这个九品却不是大明的九品,因此他不在乎,他选择抗爭到底。
“升往何处?何处有缺?我朝举人补缺尚需等候,哪有缺给吏?”张居正生怕皇帝拿一些官缺让吏补上去。
到时候消息放出去,全天下士子都得疯。
不仅是士子,官员自己都得疯。
“我欲禁收阉宦。”朱翊钧声音轻缓却掷地有声,张居正闻言,神色一凛,却仍竭力维持镇定。
朱翊钧瞧著他的反应,嘴角一勾,慢悠悠拋出重磅炸弹:“再召回各地镇守太监,缺不就有了吗?”
此言一出,朱翊钧竟发现张居正的挺拔的身躯竟有一丝抖动。
朱翊钧將这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他心中暗笑:
“不亏是我的王炸,这大明的士大夫得有多討厌宦官啊。”
“陛下此言可当真?”张居正声音发颤,难掩激动。
禁收阉宦对他有些触动,但不大,这毕竟皇帝可以禁收,也可以再继续招人,但是召回各地镇守太监这个条件对於他以及文官而言太具有诱惑力了。
镇守太监在地方好点只是收点钱、安分、不闹事。
若遇到那种一朝得势、无法无天的太监,那可真是地方官员的噩梦。
索取贿赂、剥削民眾、造谣生事、写信捏造地方官员罪名。
这些宦官什么事情都敢干,他一个从世宗年间走过来的老人见不得这些。
武宗时期各地都有镇守太监,世宗即位后听闻这些太监的恶行便尽数召回。
“皇爷。”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德秀的声音却有了哭腔,他慌忙跪地双手不自觉地攥紧,“陛下是暂时禁收还是.....”
这位掌印太监倒是不关心什么镇守太监的事情,他非常在乎禁收宦官的事情。
大明不是每年都收宦官,但孙德秀敏感的觉察到皇帝此次禁收是另有想法,不然不可能专门拿出来给张居正说。
“大伴莫要慌张。”朱翊钧对孙德秀说话的语气难得温柔起来,但孙德秀不想要这种温柔,他只想知道答案。
“大伴啊,朕知道你的顾虑,但眼下宫內又不缺少年纪轻轻的宦官,不妨碍你收养子,为你养老。”
朱翊钧安抚著,见孙德秀一脸顾虑,他继续道:“当然,朕也知道,你並非顾虑自己,你现在也被人叫老祖宗了,是该为宫里大大小小的人操心一下。”
“朕可以作出承诺,宫內这些人,今后若是想留宫內,朕绝不亏待,若是想离开,则给赏钱。”
“今后就算老了,也会安排轻鬆的活给他们,保证他们安享晚年。”朱翊钧顿了顿,语调放得更缓,“况且,今后虽没有阉人再入宫,但尔等也可以认一认义女嘛,莫要担心。”
朱翊钧的盘算得很清楚,要改革宫內的宦官问题自然不能把所有的宦官一棒子打死。
因此他打算用温和的办法,那就是断绝掉宦官的人员补充,用时间把宦官慢慢耗死。
没办法,他现在离不开宦官,得给宦官们一条路,这样就不会有人因此心生怨恨、想要鋌而走险了。
至少在前世,他是没听说过哪个公司禁收某个学校的人,公司里毕业於这个学校的人会因为学弟来不了公司而对老板新生怨恨的。
宦官也是一样,他还真不信孙德秀、陈矩会因为收不到阉人而对他心生怨恨,他也又没有动宦官们的政治权力。
至於其他没有权力的宦官,他相信这些人只会高兴,因为这些小宦官还年轻,在没有阉人继续入宫的情况下,宫內將不会再有內卷。
他们只需要好好活著,熬到头上老宦官们退休,便可以凭藉著资歷升职加薪。
果然,皇帝打算永远不收阉人入宫了。
“皇爷仁德。”孙德秀有些失魂落魄,虽然皇帝什么都考虑到了,但是这也意味著从此以后宦官就要消亡了。
后世將会有他这样的身体残破之人,自己很可能是最后一代阉宦。
想到这,孙德秀心里五味杂陈,脸上满是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