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成法太过僵化。
大殿內沉寂下来,终於,张居正打破了沉默。
“陛下,昔日我太祖北伐中原,驱逐胡虏,然北方群雄忘中国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
“不仅群雄,北方士人百姓也多心存韃庭,或意蔑我朝,为何?”
“盖因胡元入主已有百年,胡元虽残暴不仁,然人民皆已习惯。”
“太祖於是下詔重复汉唐衣冠,禁胡语、胡俗、胡姓,力度之大,前所未有,以至许多汉人复姓皆被禁止。”
张居正目光灼灼,盯著默然不语的皇帝问道。
“太祖为何如此?”
未等皇帝回答,他便自问自答道:“盖因矫枉必须过正。”
“然国家立国已经二百余年。”朱翊钧提醒张居正,此时已经不是元末明初。
“陛下所言极是,但情况却大为相同,太祖如此矫枉过正,直至正统年间,宣府官兵仍有人喜带胡帽,身著胡衣,头束胡辫。”
张居正並未因皇帝的提醒而动摇,反而更加坚定地阐述著自己的观点,“太祖矫枉过正如此尚且不能禁止,若不矫枉过正,臣恐北方仍是胡俗遍地。”
“如今,朝廷官员鬆懈久矣。”
“怠政久矣。”
“坐视豪强拖欠税款而无动於衷久矣。”
“欺上瞒下,敷衍了事久矣。”
“如此种种,若不以考成法加以改正,则我国家何日才能振作?”
说到最后,隨著话语的递进,张居正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原本沉稳的声音中竟带上了几分愤慨。
这些年江河日下,他看在眼里。
文恬武嬉,他也看在眼里。
如不能使日月同辉,光照大明河山,他寧可不去再看这万里江山。
“先生莫急,先生苦衷,我深知之。”朱翊钧见张居正情绪激动,眼神中带著关切,示意张居正可以先喝口茶舒缓一下情绪。
张居正虽老,但心中仍有少年意气啊。
朱翊钧心里感慨,但是转念一想,若非意气仍在,他也不会执意推行变法。
“先生,我也是为难,先生是我老师,学生岂能看恩师入火坑而无动於衷?”
朱翊钧的语气诚恳起来,似乎满是为张居正著想的心意。
见张居正又要站起来反驳,朱翊钧连忙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昔宋时拗相公王安石一意孤行,推行心法。”
“本意必然是好的。”他微微一顿,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道:“他一个文臣,身居宰相,却一心推行新政,为何?”
“无外乎上报君恩,下惠百姓。然而新法开始尚且稳妥,可到了后来呢?”
“朝廷朋党反目,地方官员害民,百姓苦不堪言。”
朱翊钧神情严肃,目光直视张居正,接著说:“先生欲一气呵成,推行全国,我恐王安石殷鑑不远。”
这一番话,朱翊钧说得情真意切,难得地用心提点张居正,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歷史上张居正后来被清算,考成法被废除,那不是万历皇帝见不得张居正的政治遗產留存。
更不是一句触碰了某某的蛋糕,反对党势力大就可以解释的。
新政推行到后面,连一开始支持张居正的政治盟友也开始出声反对。
新法的確已经成为害民之法,以至於其任期內丈量田亩后来歷经反覆,到了天启年间缩水了三分之一。
可见地方官吏为了追求数据功绩虚报了多少。
皇帝的话並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张居正一言不发,保持著沉默,眼神中充斥著坚定。
从他的神態中可以明显看出,他並没有听进去朱翊钧的话。
身居高位的张居正,有著自己的傲气和远大抱负,新政於他而言,是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的事业,至於过程中会遇到什么困难,他並不在意。
朱翊钧暗自嘆了口气,彻底放弃了劝阻张居正的想法。
歷史上原主万历的满朝大臣都劝不住一个明神宗,他如今一个人又如何劝得了明摄宗?
明摄宗张居正,哪里是那么好劝的。
既然无法改变张居正的心意,那就只能进行交易了。
是时候提出自己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