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珙反覆拷问自己,即便他与冯熙已经走在了前往平城的路上,这种拷问也未曾断绝。
魏母大病初癒,拒绝了冯熙要为她找一辆车的提议,执意要留在家中,於是阿晴也决意留下照顾魏母。
所以此行平城,只有他与冯熙二人轻骑前往。
经过拓跋濬几年的兴佛,曾经在魏国几近绝跡的和尚们,也重新出现在了路上。
自长安起,至平城终。
一路上的寺庙竟不绝如缕,香火不绝。
“当今天子果真圣明。”冯熙面露讚赏。
“兴佛便算得上是圣明吗?”冯珙低声道。
“佛可安人心,可定黎庶,稳天下太平,天子兴佛如何算不得圣明呢?”冯熙不假思索的答道。
冯熙信佛,在草原的时候便是如此。
“那为何太武帝却要灭佛呢?”冯珙反唇相讥,“难道不是因为佛於国家无益吗?”
太武帝拓跋燾掀起了浩浩荡荡的灭佛运动,与后世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后周世宗柴荣並成为“三武一宗灭佛”。
僧侣不事生產,不服劳役,隱匿人口,吞併田產,这让拓跋燾很不舒服,最重要大臣崔浩直接就是厌恶佛教。
镇压盖吴起义时,拓跋燾发现寺庙私藏兵刃,私下酿酒,財物数不胜数,还在地窖中藏匿大量美女。
拓跋燾怒不可遏,在崔浩的煽风点火下,禁绝天下寺庙,诛杀和尚。
对此冯珙是拍手叫好的。
虽然冯珙不信佛也不信道,但是並不妨碍他讚赏拓跋燾剷除寺庙这颗毒瘤。
“太武帝灭佛不过是崔浩怂恿,藉机生事罢了。”冯熙不以为意的道。
冯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多言。
寺院和尚,个个膘肥体壮。
往来信徒,多是面如土色。
诚然,在拓跋濬连续镇压数次起义后,如今这世道安定了几分,但是对更多的百姓来说,还是一样的困难。
冯珙心中的动摇越来越少,信念也愈发坚定。
相较於长安,平城的城墙也算不得多高大,但兴许是国都所在,便自带了些威严与龙气。
拓跋燾死去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如冯珙两人这般的罪臣之子,也有了合法的身份行走於世间。
在守卫士卒的一番简单检查后,两人便进了平城之中。
作为北魏国都,平城的繁华並不逊色於长安,百姓的气色明显也好了许多。
拓跋濬还是有些手段的。
冯珙默默想著。
一旁的冯熙一手牵著马,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珙,你观这平城气魄如何?”
也不待冯珙回话,他的眼中满是勃发的野心,“我要在这平城,活出个人样,要让我冯家,能在这里生根发芽,重新掌握住权力。”
冯熙用仅有冯珙一人能听见的低沉声音说道。
“那你呢,阿珙?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冯熙目光炯炯的看著他。
冯珙失笑,“振兴冯氏门楣,有大哥便可,恐怕这一路我是不能与大哥同行了。”
“为兄不信。”冯熙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凌厉,带著不容置疑的语气接著道,“阿珙娶妻那日,我是有所怀疑,觉得相比封侯拜將,你更喜欢平凡的生活。”
“那为什么阿兄不信我呢?”
冯珙饶有兴致的看著这位兄长。
“因为眼神。”
“眼神?”
“从你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你的不甘心,你看不惯僧侣,见不得百姓受苦,忍不了委屈,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甘於平静,早晚是要做出一番大事的。”冯熙不急不缓的回答他。
“阿兄说得没错。”冯珙从未隱瞒过自己的心思。
“阿珙,別学父亲。”冯熙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冯珙的肩,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复杂。
冯珙脚步一顿,停下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是他。”
“我信你。”冯熙不再多言,两人沉默著继续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