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陵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早在二十多年前,始皇尚在之时,沛县豪族出身的王陵,就已经被时年四十多岁的泗水亭长刘季,以侍奉兄长的礼节相待了。
六年前,曾经的泗水亭长刘季——也就是汉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长乐宫,享年六十二岁。
现如今,又过去了六年,才刚任右丞相不久的王陵,却是已近耄(mào)耋(dié)之年。
所以王陵发须白,满脸沟壑。
所以每要站起时,王陵总是下意识伸手要人扶。
所以,在面对吕太后时,暴怒状態下的王陵,是那么摄人心魄……
“太后有心加恩我辈功侯元勛,老臣,代开国百四十七侯,谢太后隆恩。”
“然!”
“我辈元勛,得高皇帝以彻侯之爵酬其功,高官厚禄用其才。”
“太后大可不必为了加恩我辈,而將原本不配得到王爵的武哀侯、合阳顷侯追尊为王。”
“——又或者,追尊此二人为王,是太后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太后大可直言道来,而不是让我辈元勛,为太后那见不得光的目的,承受天下人的唾骂!”
强压著胸中怒火,以及杂乱无序的鼻息,一口气说完这段话,王陵便再也支撑不住,以手抚胸,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
见王陵这般作態,次席、末席的陈平周勃二人也是赶忙上前,一人一边扶住王陵的胳膊,为王陵轻轻拍打起后背。
御榻之上,吕太后面沉如水,紧扣著茶碗边沿的大拇指,更已是看不出丝毫血色。
目光阴戾的望著王陵,被陈平、周勃二人扶回坐位,又了好一会儿才捋顺鼻息,吕太后溢出面容的怒色,却也终是被悉数敛去。
便见吕太后淡然垂眸,將手中茶碗放回案上,又不著痕跡的深吸一口气。
而后,方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望向王陵。
“安国侯所言,不无道理。”
“武哀侯、合阳顷侯,確实都不配得封王爵。”
“但朕並非是想要倒行逆施,分封两位不配为王的宗亲。”
“——朕,是要將自己的丈夫、我汉家的开国之君:太祖高皇帝的两位兄长,追尊为王。”
“此,我刘氏家事也。”
一声『此家事也』,吕太后便將义愤填膺的王陵,给说的哑口无言。
不眨眼的功夫,王陵便肉眼可见的再度面色涨红。
只是这一次,王陵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就这样吧。”
“追尊武哀侯,为武哀王;追尊合阳顷侯,为代顷王。”
“今日,便算是知会三位一声。”
言罢,吕太后只漠然低下头,佯做处理政务状,头也不抬的朝三人一摆手。
便见御阶下,陈平、周勃二人相继起身,对吕太后拱手一礼。
“臣等,告退。”
拜別过后,二人又默契的来到首席,一左一右將王陵扶起身。
却见王陵喘著粗气,来到殿中央,也如二人方才那般,拱起手、弯下腰;
只嘴上,却是愤然丟下一句:“牝(pin)鸡司晨,已属纲常顛覆。”
“望太后,好自为之!”
言罢,王陵便强撑著,颇具象徵意义的拂了下衣袖,而后便在陈平、周勃二人合力搀扶下,缓缓朝著殿外走去。
而在王、陈、周三人身后,吕太后微微頷首,盯著眼前摊开的竹简,面色古井无波。
唯独那隱隱吱嘎作响的后槽牙,以及那杆已经被硬生生握断的兔毫,將吕太后的心绪尽数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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