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陈绍来说,魏礼开始逐一安排。
首先是派翟奉达出使云内州,和女真人继续交涉,购买契丹西京府的书籍典藏。
然后是派人去汴梁,给官家赵佶送去了丰厚的礼物,这次陈绍学乖了,让蔡鞗捎回去很多奇珍异宝给蔡京。
这大宋的君臣,没有他想象中务实,陈绍和他们彼此间都有误会。
陈绍觉得对方应该是很尊重自己的,结果人家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蔡京等人,则觉得陈绍应该是自居为他的门下,结果陈绍给自己的定位是一时之雄.
既然如此,那就给你点甜头,只要能买住他们,不破坏定难军商队与中原的贸易,那的钱都是值得的。
这种事,在别的朝代,根本就不可能。
一个正常点的皇帝和蔡京这种明白人宰相,怎么可能会同意手握重兵的藩镇源源不断地赚中原的钱呢。
而且陈绍的商队进入中原,已经打通了无数水路通道,太平日子运的是各种货物,一旦开战就是粮道。
定难军商队运送辎重的能力,在平定方腊的时候,已经验证过了。
所以这件事,放在其他朝代,估计是千难万难。
但是在大宋,点钱就能办了,这真的是很良心了。
所以陈绍乐意这个钱.
他的这个给官家上供的行为,还给足了赵佶面子。
当然,这次也不完全是团结的大会,野利峻等人就十分不满。
节帅直接不回兴庆府了,野利部的利益又一次被触犯,只能是怒气冲冲地回兴庆府。
一路上,没少骂陈绍和他的心腹,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这一切都被广源堂记录的清清楚楚。
一柄针对他们的刀,已经在磨了,陈绍如今要收拾他们,不需要证据。
不满就是取死之道!
因为他们本就是西夏的余孽,西夏的皇帝还在贺兰山,万一他们反了呢。
你们的利益,既然是和陈绍手下这些新崛起的人是冲突的,难道还指望陈绍帮你们不帮他自己的心腹么。
惩治自己人需要证据,惩治敌人,只需要时机。
——
宣和四年的最后一天。
西平府,齐王府内。
陈绍和一群妻妾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
只有折氏不在,让他有些遗憾。
时至掌灯,陈绍居处正房内恍如白昼,莺莺燕燕笑语声喧。
他在家中素来随意不拘,着朱令姐妹伺候着沐浴更衣之后,只换了一身银红暗纹的茧绸交领中衣,连冠帽网巾也不再用,教师师用一根坠着玉的金丝线将披发束在脑后,赤脚踩着鞋子清清爽爽出了卧室。
“给老爷见礼。”张映晗和翟蕊站起身来,敛衽施礼。
“自家人哪恁多俗套子!”陈绍摆手笑道:“今夜是过新年,阖家守岁,不讲尊卑,百无禁忌。”
陈绍因为和手下吃饱喝足了,就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吃酒。
做了一把手之后,陈绍发现自己越来越看重‘团结’,不光希望手下团结,也希望内宅也一样。
他有点庆幸自己娶了个天真烂漫的少妻,虽然时不时和自己对着干,但是至少还不懂妒忌。
只要不给自己添堵,不是勾心斗角,暗敲闷棍使绊子,大家其乐融融,陈绍看着也养眼。
他和手下们喝的有些多了,此时酒意上来,颇有些晕乎乎的,左顾右盼,见美艳齐列,佳丽眼前,心中欢畅,斜倚着一个软枕道:“今儿不拘礼数,尽情取乐,想吃什么自取便是。”
“真啰嗦。”种灵溪笑嘻嘻地说道,依旧不给陈大老爷面子。
陈绍也不理她,见李师师吃的不多,已经饱了的样子,就将她拽过来抱在怀里。
守着这么多人,李师师有些害羞,挣扎着要出去。
陈绍不管那么多,醉眼看向师师,数月不见姿形秀丽如故,一张娇小的鹅蛋脸因吃了酒,红晕晕的,愈增娇艳。
因为被自己抱在软榻上,一双修长玉腿在薄薄的玉色撒百褶裙下半屈轻迭,身姿曲线窈窕风流,勾人心魂。
“你别动,我抱着你一起守夜。”
李师师听完,就不再挣扎,陈绍笑着说道:“你知道么,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匆匆从河西回来的。”
这句话,就纯属是扯淡,但是李师师一介女流,毕竟见识有限。
最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愿意相信,闻言顿时美目稍带迷离,轻轻柔声道:“郎君大事要紧,千万不要因为师师,误了正事。”
长夜将尽,东方微微泛白。
陈绍倏地睁开双眼,轻轻掀开帷帐,蹑手蹑脚下床。
床上师师熟睡正酣,睫毛长长,樱唇微张,吹弹可破的粉面红润可喜,随着间隔悠长的一呼一吸,胸前锦被微微起伏。
一般她都是会比陈绍先起床,然后伺候陈绍穿衣吃早膳,但是昨晚太累,以至于根本起不来。
陈绍自己穿好衣服,来到外面,心中有些恍惚。
宣和四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大事,很多都足以改变整个民族的命运。
陈绍匆匆吃过早饭,就直奔魏礼的衙署。
宣和四年结束了,但是时局的动荡没有结束,接下来无疑是更重要的一年。
——
汴梁城。
丝毫没有因为前线的失利,而影响到汴梁城中过节的气氛。
作为天下最繁盛的都会,度岁节日自然热闹到了万分。哪怕以后世的目光而言,这新年的年味也很是不赖。
汴梁这几年每到冬天,都格外寒冷,但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汴梁依然四门大开,金吾不禁!
满城都重新装点,到处皆张灯结彩。街市当中,人头攒动,爆竹烟,将黑夜都映成了白天。
男男女女,簪穿行,酒肆瓦舍,丝竹弦乐之声直到天明。
刘光烈登高而望,就看见四下里流光溢彩,都朝着汴梁雄城汇聚。
而方圆数十里的汴梁城在这夜里,也大放光明。
城中沿街建筑,全都张灯结彩,但凡店铺,都搭起席棚,扎起灯山。
禁中方向,更是燃放起无数灯火,更有烟火冲天而起。
瓦舍勾栏,装点着钿的娇俏女郎倚楼半醉半笑,干果子,纷纷而下,宛若下了一场雨。
他的心中,却并不痛快,因为他爹刘延庆被童贯给卖了。
童贯将伐辽的失败,推到了刘延庆身上,尤其是高粱河之败。
高粱河之败,刘延庆有责任么?无疑是有的,而且很大。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菜么?
那就未必了。
当时童贯已经完全不能主事了,躲在河间府不敢北上;
就算是西军中的老种也不干净,他为了保存西军的力量,坐视刘延庆被围,根本不出兵策应;
朝廷没来由调换人家西军的中低层武将,换了一群纨绔子弟来,结果一打仗全跑了;
让命令传不下去,士卒失去了控制.
凡此种种,都是溃败的缘由,但是童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刘延庆身上。
刘光烈手里握有很多资源,都是定难军的,他在犹豫要不要利用这些资源,来救他爹。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崔林来了。
“三爷。”
刘光烈转过身,强忍住心绪,笑道:“你来了。”
“祝三爷新年康健。”
“同贺同贺。”
崔林压低了声音,说道:“三爷,西边来人了。”
刘光烈抽了一下鼻子,似乎有些风寒,问道:“说了什么?”
“东家叫他们传话来,要我们全力配合三爷,救出老刘相公。”
刘光烈一听,顿觉浑身轻松,眼中却隐隐有泪光。
绍哥儿,还是够仁义啊!
——
雁门关东北二百余里之外,正是前辽西京道彰节度使治所应州。
以前大辽西京道地域虽然十分寥廓,但是人物、菁华全聚在了大同府盆地。
应州就正卡着大同府盆地南端通路,周遭山势陡峭,道路难行。
应州内卧羊山海拔足有两千三四百米,望之森然。
一群人,正艰难地越过此地,他们就是陈绍派来的使团。
本来陈绍只是让翟奉达去云内州找完颜拔离速。
但是夏州的李孝忠,执意要隐藏身份,亲自去大同府。
而且他不走传统的沙漠道路,而是从府谷折家借道,走朔州、经应州,要去大同府见女真在西北地区的金国元帅右监军完颜希尹。
李孝忠他的胆子向来很大,年轻时候,就专门到西夏腹地牧场去盗马。
如今既然和女真人还没撕破脸,危险系数其实是很低的,他很想来看看,未来的对手究竟如何。
其实就算是大宋和女真撕破了脸,以女真人的性格,也会拉拢陈绍叛宋的。
李孝忠有恃无恐,顺便刺探一下地形,与当地的豪强取得联系,万一真的打起来,这些地头蛇的归属,也是十分重要的。
为将者,熟悉地形是很重要的,李孝忠只要看过的地方,就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般是不会忘记的。
陈绍从女真人手里买生口,隐藏的好处越来越暴露出来,其中有很多辽人官员,是掌管机密文书的。
被俘虏之后,不敢暴露身份,只被当成了普通奴隶。
结果来了陈绍这边以后,经过几日的试探,得知没有危险,就主动自爆身份,然后绘制出不少辽地旧日的地域图。
如今这伙人,就是按照地图走的。
应州向南向北,地势都相对平缓许多。
这种地形,正是兵家必争之要隘。
当年辽人在此设下节度治所,就算宋军突然逆天,想收复云内诸州直指西京大同府,应州这个要隘,也绝难越过。
随行的李孝忠,看着眼前的道路,心中暗暗盘算,一旦开战,必须先拿下应州!
守住这里,就卡住了西京大同府女真鞑子南下的道路。
回头过来,朔州武州等地,如在囊中。
而且应州是西京道一个不大不小的粮仓。
原因无他,应州水资源太丰富。桑干河和浑源川都流经其中,植被也未遭破坏。
虽然平地不算多,可是河谷间的田地都是北面难得高产的良田。
而且这里畜牧业也甚是发达。前辽时侯,与宋直面的朔武诸州,都要靠着应州的粮食支撑。
李孝忠的麾下,有很多辽人,他每天都和这些人探讨。
辽人已经亡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西京道因为兵火破败之后,应州靠着底子厚,应该还算是此间积储最多的。
女真人占据了大州大城之后,对下面的地方其实统治不到,因为他们人太少了。
就跟当年鬼子在华北有点类似。
女真鞑子在大同府里享福,时不时出来扫荡,地方豪强则是毫无疑问的互相攻杀,抢夺地盘。
原来彰节度使的兵马被耶律延禧征集调走后,当地一个地方豪强李茂占了上风,一举盘踞了应州州治。
他把此间积储全部掌握在手里,养了一支足有二三千人的军马,披甲真正临阵能厮杀的骨干至少四五百。
在这里已经算是相当大的一支地方武力了。应州境内的坞壁豪强,都多少要支应他一些,俨然就是此间土皇帝。
李茂祖上是汉人,云内诸州沦陷百余年,西京道更是各族杂居。
李茂也实在说不好确切是哪族的了,他心里时常在想,今后不管投靠了哪边,都得选一个合适的祖宗。
投宋、投金,就咬定了说自己是汉人,因为女真人对契丹族,那可真是恨到了骨子里。
李茂祖祖辈辈,都是马贼,遭逢乱世,因为能厮杀有些老弟兄,居然成就一番局面。
可他虽然不识字,却是个心胸大的,不想当这种土皇帝,只想得一个真正贵官做做,能传下去那种,让自己的子孙,不至于跟自己一样要搏命。
在云内诸州还是几方都不管之际,踌躇着不知道投向哪一方。
女真兵强,自不必说,李茂自谓麾下有几千健儿,女真偶尔来十几骑游骑,李茂都丝毫不敢放对。
他只能是竭力支应,鞑子要什么给什么。惹得西京大同府的女真鞑子,没事就经常有些散骑来走一遭,捞些好处。
不用厮杀就有丰厚获利,女真鞑子也不是真轻生死到那一步,非得将李茂打垮了再说话。
女真上下,现在也正在消化巨大的胜利果实,内部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权力争斗,不等格局稍定,暂时还不会大举向外扩张。
不过这些女真鞑子,将本族之外的人看得极轻,不拿其他族的人当人。
李茂虽然已经竭力讨好他们了,也没得到什么好,每次女真鞑子的游骑经过,都是抢着金银财帛,马上捆着女子。
他们见人要打便打,要杀便杀,就像是当年大辽的‘天使’去他们部落时候一样德行。
李茂麾下负责支应他们的,已经有很多死在了他们手里。
这些鞑子得不到满足就杀人,心满意足了接着就狂笑而去,根本不将这里当一回事。
这也是李茂没有决定彻底投金的原因,他家底太薄,万一被女真人耍了,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且不是到了绝路,谁愿意去投降伺候这么一群恶鬼一样的女真鞑子。
至于南面大宋,更是叫人看不懂。
照理说现在大宋声势不坏,和辽人并称大国,向来富庶天下闻名。
近年来,听说提兵伐辽了,要收回燕云十六州!
可是李茂就觉得奇怪,照理说应州也属于燕云十六州来着,怎么就未曾见宋人一兵一卒来此?就算他想投靠,也找不到人投靠啊!
而且女真和宋人之间,也不好说。他是北地人,最是明白这些新起胡族的性子。弱肉强食,有着难以餍足的扩张掠夺。
击灭了辽国,女真正是心气最盛,兵锋也最盛的时侯。这么富庶的大宋,怎么可能将来不打主意?
自己别前脚投了宋,后脚女真鞑子就打过来了。
应州就在西京大同府马足之下,虽然有地势之险。可是自家这几千破烂,就算对着现在西京大同府的数千真女真兵,都是一丝一毫胜算都没有。
云内诸州现在算是空白,女真人可以丝毫不在意,可真的和大宋开打之后,就不一样了。
万一自己改了大宋旗号,逼到女真人随随便便来一击,自家这点基业,就算是交代了。
每每想到苦恼处,李茂都在当日彰节度使衙署当中,抱着以前也算高门大族的辽人小娘叹气。
他奶奶个雄的,在这乱世,想找个好主子,指望将来吃口安稳饭都难!
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李茂也就只能先抛开。
北地冬日降临,四下寒风呼啸。路上行人断绝,应州储粮不少,有肉有酒。
更有女娘暖脚,等舒舒服服的挨过这个冬天,到时候再想法子就是。
俺李茂也是一时豪杰,不管怎的,总是能有一条路走罢!比起当日马贼忍饥挨饿,在山里冻得瑟瑟发抖,现在已经是天上的日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