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砥定河西,汉唐故土
陈绍等人在甘州继续休整,没有急着继续西征。
他有自己的打算,西征这件事,陈绍已经准备了太久,每一步都烂熟于心,经过了无数次推敲。
所以陈绍很有耐心,按照自己的计划,步步为营。
七八个个从兴庆府赶来的文官,和陈绍一起,坐在不知道哪个党项贵胄的宅院里。
葡萄架下,摆着些葡萄酒,还有一些烤肉。
他这些日子,也好好放松了下,毕竟西凉城的一场血战,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一个前世普通平凡的人,成长为任何时候都能绷紧神经、照顾得面面俱到的乱世枭雄,需要很长时间的学习和进步。
陈绍时常这样安慰自己,以此在紧张的日子里,获得一些歇息的理由。
被任命为甘州知府的崔宝,是银州士子出身,累积功绩获得了这个知州的位置,心情自然是不错。
他笑着说道:“河西孤悬沙漠这么多年,说是汉唐故土,其实已经与中原隔断四百年了。物是人非,令人唏嘘。记得前些年,还有青海黄头回鹘,冒充甘州回鹘可汗的使者,去给当今赵宋官家上贡,还获得了不菲的赏赐!”
陈绍一听,我宋竟然还有这么丢人现眼的事,皱眉问道:“你们如何知道的?”
“他们回来时候,被银州西夏兵截住毒打一顿,没收了所有赏赐财宝,拷打审问出来的。此事在西夏传的很广,几乎人人都知道。”
陈绍撇了撇嘴,西夏和大宋,还有一个好东西么?
有银夏横山隔着,大宋对于河西,也是从来没有过想法,即使想拿下河西,也得先过了西夏这一关。
他们在银夏横山一带,安插了很多的细作探子,也收买了不少奸细。但是对河西,真是一点也没打听,从这一点来看还挺务实的。
说到底,大宋需要拿回的故土太多了、
燕云十六州、朔方故郡、灵武诸州、辽东都护、河西走廊、安西北庭、交趾河内.
大宋基本都尝试过,也是一个都没拿下来。
眼看这些人,又要开始嘲讽数落大宋,陈绍没啥兴趣。
这其实就跟国足一样,前世陈绍可以和三五好友,一起痛骂国足;
但是坐在桌上,听外国佬在讥笑嘲讽,那就算了。
他又不好沉下脸,让人觉得自己急了,就更丢人。
陈绍沉吟一声,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道:“大家不妨说说,咱们这次拿下甘、凉二州,比以前打仗轻松,是什么原因。”
“今后也好扬长避短,再接再厉。”
陈绍是很务实的,与其闲聊,不如总结一下经验。
众人一听,纷纷表示是节帅亲征,大家士气高涨
自动过滤掉这些马屁,没藏庞哥说的一件事,让陈绍若有所思。
他说这次的胜利,有一件东西功不可没,那就是甲胄。
定难军的步卒方阵,着甲率太高,对方破不了防。
西夏是盐铁重地,铁矿的产量很高,以往的统治者会把这些盐铁拿去换钱。
陈绍在最困难的时候,宁愿去后宅筹钱,都没有卖铁。
以此打造了整军完备的盔甲、军袍。
文官出身的崔宝,因为在西夏的官僚系统中混过,提出了另一个点。
那就是李乾顺对河西的汉化,其实是帮助他们,摧毁了此地原本的部落制度。
历史上,李乾顺马上就要把河西这几个州全都汉化了。
其实改革这件事,是非常危险的,你必须在有绝对的统治力的时候再改革。
因为改革,就意味着要触动既得利益者,你得保证自己能够应付他们的反扑才行。
李乾顺在历史上,就是靠着李察哥打赢了童贯,这才能够有足够的威慑力来改革。
这一次贸然改革,就被旧贵族们反噬了,刚战败那些人马上就把兴庆府给献了出来。
陈绍原本觉得,能这么快打下一座城池,这座城不经打是主要原因。
如今听了手下的话,觉得他们所言,也很有道理。
凉州、甘州城的防御同夏州、银州是根本不能相比的。
一般来说,越是接近中原文明核心的地方,其城市建筑风格就越具备中原特点。
而草原上,在百十年前,就算大汗驻牧的地方,也不过是一片帐蓬群,拔营起寨,说走便走。
在整个草原上迁移,所以他们的战斗风格一向走进攻,用进攻取代防御,势弱的一方要么在草原上与对方展开决战,要么利用广袤无垠的大漠草原四处逃避,根本不存在据城而守的说法。
北边的契丹人,算是破了圈的,已经从匈奴、突厥的部落联盟政体发展成为帝国政体,开始建造堡垒。
河西走廊上的这些城池,也早因为汉唐以来西域商道的兴旺而开始建造,但是这些城池的防御效果其实有限的很。
有这些条件在,再加上大家提出的这些点,陈绍对接下来的西征,充满了信心。
他喜滋滋地抿了一口酒,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吟到一半,发现这诗不太吉利,陈绍赶紧闭嘴。
打仗的时候,还是不要随便吟诗为好,赤壁之前曹老板何等意气风发,喝完酒做了首诗就被周瑜给烧了。
“来,干了干了,拿下瓜沙,打到玉门关咱们再痛饮庆功酒!”
定难军连下两城的消息传开,河西各地人心惶惶。
大漠中,月下一顶帐蓬,如同一座坟莞。
四下里,马儿静静地站着,骆驼安闲地伏弄,士兵们围着一堆堆篝火,压抑的气氛使得少有人言。
肃州城外,回鹘的几个部落头人面色沉重地盘坐于内,火把在风中摇曳不休,晃得他们的面孔忽明忽暗。
这伙回鹘人,穿着很有大唐遗风,面目却是卷发高鼻,兼具突厥和回鹘人的长相特点。
他们的衣饰服装一如汉人,将领们披挂的居然还有许多破旧的明光铠,使用的兵器更是大刀战斧、长矛钩枪,人手再配一支长弓,基本是唐朝边军的配备力。
一看就知道,当年是天可汗陛下的铁杆子民,为大唐开疆拓土,守边镇府的。
肃州龙家是唐朝时候西域三十六国中的焉者国王族的后裔,焉者古城博格达沁陷落后迁入河西陇右一带。
最初,甘州、肃州都在龙家的掌握之中,不过回讫帝国灭亡后,其中较大的一股势力庞特勤部也逃到了河西,把龙家逐出甘州,鸠占雀巢。
龙王只得率领族人退出甘州,占据肃州,在这里,焉者国人和吐浑族人、尤其是大唐对西域失去控制后遗留在河西的安西都护府大唐军队后人们完成了第一次民族融合,所以他们接受了相当程度的汉族文化,战略战术也学习了大量大唐军队的特点,甚至连武器装备、军服款式都十分相似。
龙家退守肃州后,就向金山国归义军称臣纳贡,成为附庸。然而,后来金山国在同甘州回讫争霸中落败,被甘州回讫一直打到沙洲城下,逼迫张义潮的后人也就是金山国皇帝签订城下之盟,从此回讫可汗是父,金山天子为儿,双方结下父子之国,金山国也改称敦煌国,肃州龙家便脱离了归义军的控制。
李元昊崛起之后,攻占肃州,因为这里地远,便设了个宗室镇守,永为藩王,独立性很强。龙氏虽然失去了统治地位,但是因为此间一半以上都是回鹘人,依然由他们管理,只是臣服于党项的宗室。
龙祈落沉声道:“陈绍把甘州的回鹘人,迁往银夏,打散了头人和自己的子民。”
这一招,其实就是断了这些头人和首领的权力,作为补偿,分给他们一些钱财。
但是部族是可以世代传下去的,金钱却会很快光。
“肃州的党项人,是挡不住陈绍的,西凉府兵马比他们强的多。”
“你们想要失去自己的子民么?”
众人一起摇头。
龙祈落说道:“那我们就只有一条路了,便是去投奔西州回鹘!”
——
肃州城下,陈绍定难大军再次强攻。
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喊杀声震耳欲聋。
城头的守军在战火硝烟中亡命地阻击着不断扑上城头的定难军士卒,双方以城头为战场,展开着一场殊死搏斗。
龙家的回鹘兵溜了,城中的党项贵族兵力很少。
陈绍带兵进入肃州,站在城头上环顾,到处是人的尸体,断头戳肢惨不忍睹,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死者如山堆积,残肢断臂,没有头颅的躯干,没有躯干的头颅,焦臭的尸体,肠肚内脏,森森白骨,散落得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硝烟烈火弥漫。
陈绍心中咒骂,这西夏的余孽,骨头是真的硬,死都不投降的。
不过好在党项人控制的城池已经没有了。
接下来的两座城池,瓜州和沙洲,都是回鹘人的地盘。
王府内,西夏的凉王李安全,被定难军按在地上。
周围是他的子侄和心腹将领,全都咬牙切齿看着迈步进来的陈绍等人。
“此人就是李安全,伪夏凉王,河西兵马都统。”没藏庞哥上前,踹了一脚之后,笑着对陈绍说道。
“有何话讲?”陈绍问道。
李安全身材臃肿,闻言也不说话,面目狰狞,挣扎着要起身冲向陈绍,但是被按的死死的。
没藏庞哥瞧着他的腿受了伤,缠着白布还隐隐渗血,便抬腿照着伤处猛踹了几脚。
李安全疼的咬牙嘶吼,周围的人目露仇恨凶光,纷纷挣扎起来。
没藏庞哥对这些西夏皇族恨之入骨,他们没藏部,被折磨打压了近百年,早就到了亡族的边缘。
“节帅,把这鸟人活剐了吧,我来执刀!”
陈绍也是恨极了这西夏凉王,要不是他拼死抵抗,自己手下伤亡要小很多。
此番西征,也会顺利很多。
但他还是强忍着怒意,说道:“将他缢死,然后削去首级,葬于西夏王陵,家眷押送汴梁!”
这李安全顽抗到最后,在党项人心中,地位肯定很高。
将他虐杀,有两个后果,一是震慑其他西夏余孽,二是引起党项族的仇恨。
陈绍觉得以党项人的性格,肯定是第二个影响更大,所以他选择给这个王八蛋一个体面,来收拢西夏人心。
没藏庞哥狞笑一声,说道:“好!我来缢他。”
陈绍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这凉王府,身后传来一声声惨叫。
他没有在肃州城多待,如今强敌已经全部扫除,接下来就是挟大胜之威,快速兵临城下,给他们足够的压迫感。
瓜州以汉人豪强为主,和沙洲的回鹘首领,都曾经和陈绍有过合作,他们曾经暗中约好一起进攻朔方灵武。
不过因为李乾顺最后选择站着死,出兵决战,导致他们没有时间赴约夹击。
陈绍一晚上,就决定了兴灵战局。
当然,要是指望曾经有过联络,他们就放弃抵抗,也不太现实。
拿下肃州,陈绍又休整起来,在西域每一州府间的路途都非常遥远,越是往西,战线越长,粮草辎重的运输供应越成问题。
陈绍打的很快,所以要停下来,等一等自己的辎重。
其实对于他来说,接下来也确实不必着急,抻一下,让瓜沙两州自己掂量掂量。
自己挟灭夏之威,西征而来,一路上所向睥睨。
以瓜沙二州的体量,是不是真要和自己打一下。
瓜沙二州中,只有瓜州城和沙洲城,驻扎着党项军队。
其他地方,则全是汉人豪强和回鹘部落所掌控,多年以来形成了固定的统治模式:
党项监军使掌控生杀大权,驻军时刻威慑。汉人务农、回鹘掌商、吐蕃游牧,阶层固化但无激烈冲突。
如今陈绍一到,这种固化,马上就要被砸烂了。
——
肃州城中,刚刚上任的张英十分忙碌,设官分职,安抚卑民,整顿吏治,设置调整肃州所属的治官属吏,推行陈绍制定的各项法令,正忙的不可开交。
有许多事情,是需要随时与陈绍沟通的,而陈绍又住在军营中,所以经常奔走于肃州和中军大帐中。
他以前是个教书学究,定难军草创初期,被征调为小吏。
结果因为处理政务很快,而且能力较强,被破格提拔为盐州通判。
这在其他地方,根本不可想象,所以张英惊喜之余,也更加用心地做事,今年又因为政绩突出,被调任此地直接升为知州。
他久居西域,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传道解惑,授业教化,必须得懂得变通,做起事来,确实很有手段。
来到陈绍的中军大帐,张英笑道:“节帅,属下正在拟定攻打肃州的抚恤和赏符单,并对肃州没有撤走的回鹘军队进行整编,这就要节帅亲自任命将佐。
抚恤与赏罚,关系到我定难军的军心士气;对回鹘的整编,关系到节帅下一步行动的时间,多等一天,就多耗一天米粮,光是军饷,就不计其数,属下不敢耽搁,刚刚整理出个眉目,节帅快请看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陈绍翻了翻,没有认真去看,这些事他相信张英会做的比自己更好。
这几天他也没闲着,谋画方略、分析军情、巡察军营、将佐任命、军队整编,诸如此类的事务已是极为繁重。
大将统兵在外,真是劳心劳力,非得是那种天生的帅才,一般人真干不了这个。
陈绍也有点理解童贯了,他快七十了,犯糊涂很正常。能操心这种统帅大事,并且处理的井井有条,那才是不正常的。
可是他七十了,还赖在那个位置上,就是他的不对了。
童宣帅前半辈子虽然贪点,总的来说对得起大宋,对得起赵佶对他的信任。
但是这次晚节不保,也是没的洗。
陈绍对每个人的看法,也是随着自己的阅历而改变的,刚开始他根本瞧不起童贯,自己统兵之后,才发现这太监带兵二十年,虽然不是出类拔萃,但也绝非庸才。
自己当初看不起他,纯属是无知者无畏。
如今童贯老迈昏庸,胆小怯战,欺上瞒下,则是真的该死。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一个人分成了几份用,也真是难为了你。”
张英听完,心里热乎乎的,心道跟着节帅,累死也值了。
原本以为这辈子就教书了,守着清贫过一辈子,庸碌一生。
没想到这一腔抱负,还有实现的一天,能够独掌一州,建立一番功业!
在陈绍的手底下,有很多这种有能力,却郁郁不得志的人。
因为草创初期,风口太多,太缺人才,给了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如今,他们已经成为定难军的中流砥柱,发挥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作用,但是却无比重要。
陈绍作为节帅,是很知道放权的,他如果始终抓权,不予放手,就会使自己的部属对他形成一种依赖,始终无法成长起来独挡一面。
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先知,更不是大才,未必就能保证自己的意见永远正确。
所以在他们职权范围之内的事,陈绍就不予以过问,哪怕他们的安排并不是百分百的合乎自己的意思,陈绍也不予点出,而是等着魏礼那边发现不妥并进行修正。
然而,涉及一地政权的创立,他想完全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涉及人事权和财权,许多事都需要他这位军政两方面的最高首脑出面协调和决策,做最终决定。
说起肃州官员的任命,陈绍接过了名单仔细看起来。
有疑虑的地方,就问问张英如此安排出于何种考虑,此人有何功绩。
两人一问一答,研究到暮色西斜,下人上来掌灯,这才惊觉天色已晚。
陈绍晃了晃脑袋,脖子已经很酸,他无力地说道:“成了,主要的官员就这么定了吧,再往下一层去,咱们也不要一手包办,这些官员,也要给他们一些自主权。”
张英不以为然,他自己准备去逐一考量,然后再落定。
——
河北。
童贯所在的宣帅行辕,仍在原地不尴不尬的停留,不进不退,不打不和,欺上瞒下
行辕秩序,更乱得不像样了,越来越多的民夫、败军不断的退下来,童贯也没有下令收拢。
各部人马,茫然无措,其中有一些就开始自发撤回西北。
他们一路上更没个军纪,碰到啥抢啥,搅得河北各地苦不堪言。
环庆军在高粱河北覆没,鄜延军万分丢脸地被吓回高粱河南岸,败兵民夫不断的溃退下来,人人都如行尸走肉一般,见人就说前线惨状,说刘延庆的胆小,恨老种小种他们主动收军不支援。
总之骂谁的都有,骂皇帝的也不少,局势糜烂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