萼楼里那股子葡萄酿混著靺鞨熊胆膏的腌臢气还没散尽,玉真公主的青灰道袍已卷著眾人掠出宫门。长安城的夜风兜头一灌,小十六李璘肿成酱猪蹄的左手被冷风一激,疼得“嘶”一声,眼泪差点飆出来。
“姑…姑姑!”他肿脸皱成一团,金冠歪斜掛著半片石榴叶,“真不带孤去?驪山那老长虫的窝,孤熟啊!五岁就跟曾祖父的舆图玩捉迷藏…”
玉真公主拂尘银丝轻扫,几点清辉裹住小皇子肿手,寒意稍减:“陛下龙体未安,蛇毒虽拔,余邪尚存。殿下乃纯阳龙血,留侍汤药,可镇宫闈邪祟。”她目光扫过小十六怀里那片焦黑龟甲,“此物暂留殿下处,或可感应驪山地脉异动。”
小十六捏著龟甲边缘,指头被烫得直哆嗦:“这玩意儿比尚膳监的烙饼鐺还烫手!姑姑,您可快些回来,孤怕捂久了,明儿早朝得端个焦糊的惊堂木上殿…”他话没说完,秦劲独臂一夹马腹,青海驄已撒开蹄子。
“殿下放心!”秦劲毒膀子裹得像个发麵饃,声音在夜风里扯得嘶哑,“末將定把那长虫老巢的炕席掀了,蛇蛋掏了,回头给您串个九星连珠的腰链!”
张仪騫伏在玉真公主身后,怀中黑葫死沉。葫肚皮上九道蛇纹红得发乌,方才吞尽萼楼蛇毒后,葫身竟裂开几道蛛网细纹,渗出缕缕粘稠金液,寒风里凝成冰碴,硌得他胸口生疼。他指尖无意识摩挲葫身裂纹,一股冰冷饥渴的意念顺著手臂往骨髓里钻——这葫芦,还在“饿”。
蹄声嘚嘚,碾过宵禁后空寂的朱雀大街。月光洗得青石板泛著冷铁的光,两侧坊墙高耸,偶有巡夜金吾卫的火把如鬼眼闪烁。裴旻领著十余骑远远輟著,甲冑碰撞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真人,”张巡控马贴近,皂袍被风吹得紧贴身上,旧疤在月色下如蜈蚣盘踞,“龟甲所示『驪山腹地龙脉枢』,可是指始皇陵地宫?那地方…自太宗朝便由袁天罡督建北斗镇龙钉封禁,等閒人靠近不得。”
玉真公主未答,只將拂尘向东轻指。眾人抬头,但见东方天际,驪山轮廓在月下如伏兽脊背,山脊一处凹陷,正对北斗勺柄。凹陷处隱约有极淡的赤红光晕吞吐,混在星辉里,若非道门灵目难辨。
“乖乖!”秦劲独眼瞪圆,“那山坳坳冒红光呢!莫不是老长虫在里头架锅煮蛇羹?”
“是地火。”玉真公主声音清冷,“始皇以水银为江河,地火为日曜,筑陵仿天地。蛇盘余孽借地火熔炼龙脉邪气,滋养妖胎。”她袖中滑出那片得自醴泉峪的北斗鳞,鳞面勺柄银光流转,笔直钉向红光吞吐处,“龙脉枢,便在驪山南麓,始皇地宫『明堂』之位!”
张仪騫怀中黑葫猛地一跳!葫口“噗”地喷出一小簇暗金火星,溅在鞍韉上“滋啦”烫出个洞。腕间蛛网血痕灼痛骤增,一股混杂硫磺与蛇腥的燥热直衝顶门,眼前竟闪过破碎画面:幽深地宫,九根盘龙铜柱环抱一方赤红玉台,台上蜷著一枚布满血管状金纹的巨卵,卵心搏动如擂鼓!
“呃…”他闷哼一声,冷汗涔涔。
“张兄弟?”秦劲察觉异样,独臂伸来想扶。
恰在此时,前方巷口猛地转出一队金吾卫!当先旅帅按刀厉喝:“宵禁夜驰!何人胆敢犯禁?下马!”
裴旻急催马上前,腰牌高举:“左街使裴旻!奉玉真真人法旨,急赴驪山公干!速让!”
那旅帅狐疑地扫过眾人——道袍拂尘的玉真公主,面色惨白的张仪騫,独臂裹伤的秦劲,皂袍染血的张巡…怎么看都像刚打劫了太医署的贼伙。他刀锋半出,声音更冷:“玉真真人仙驾,末將自然认得。然宵禁铁律,无圣旨鱼符,纵是亲王亦不得夜驰!真人,得罪了,请下马验看…”
“验你祖宗!”秦劲暴脾气上来,独臂一摸腰间,竟掏出个靺鞨皮囊,劈头砸向旅帅,“腌臢臢货!睁开狗眼瞧瞧!这可是十六殿下亲赐的『龙涎辟邪膏』!专治你这种不长眼的夜盲症!”
皮囊在空中“噗”地裂开,浓烈腥臊的靺鞨药膏糊了旅帅满头满脸,金盔顿成酱缸。旅帅猝不及防,被呛得连声乾呕,手下金吾卫也乱作一团。
玉真公主拂尘一卷,清辉裹住眾人马匹,马蹄声瞬间轻如落叶点地。“走!”她低叱一声,青驄马化作一道青烟,自乱军中掠过。裴旻赶紧招呼手下断后,堵住巷口。
***
驪山南麓,始皇陵神道入口。汉白玉石俑在月光下森然矗立,尽头处,两扇高逾十丈的玄铁墓门紧闭,门上饕餮衔环,环眼处镶嵌的夜明珠蒙著厚厚尘灰。门缝里渗出阴寒土腥气,隱约夹杂著一丝极淡的硫磺味。
“门封死了。”张巡翻身下马,指尖拂过门缝边缘的北斗七星凹痕,“镇龙钉未启,袁天罡的封印完好。”
秦劲独眼扫视四周,毒膀子疼得他齜牙咧嘴:“没门就挖洞!老子就不信,那腌臢臢长虫能钻地,咱就不能?”他抡起半截横刀就去撬旁边一尊石翁仲的底座。
“不必。”玉真公主缓步上前,拂尘银丝如灵蛇探出,轻轻搭在墓门左侧一尊无头石將军的断颈处。断颈处积尘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暗刻的一行虫鸟篆——
**北斗西指,地户自开**
她指尖掐诀,北斗鳞凌空飞起,勺柄银光流转,精准嵌入石將军断颈处的北斗凹痕!
“咔噠…隆隆隆——”
沉闷的机括声自地底传来,眾人脚下微震。墓门右侧,一方不起眼的青石地砖缓缓下沉,露出条仅容一人佝身通行的倾斜石阶,寒气裹著浓烈的硫磺味汹涌而出!
“得嘞!耗子洞开了!”秦劲收了刀,猫腰就往里钻。
“慢著!”张巡一把拽住他后襟,“有血腥!”
话音未落,石阶深处猛地刮出一阵腥风!风里裹著几片巴掌大、边缘焦黑的蛇鳞,“噼啪”砸在秦劲脸上。鳞片墨绿,沾著粘稠金血,触手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