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那股味儿,活像把终南山硫磺矿和云阳桥蛇市一锅燉了,再兑上三斤平康坊隔夜胭脂水,糊了眾人满脸。小十六李璘刚探进半个脑袋,就让这股腌臢气顶得“嗷”一嗓子缩回来,捏著鼻子直跳脚:“亲娘咧!这腌臢长虫是拿胭脂水当澡豆使?比周刮骨的胡麻油还埋汰!”
张仪騫没应声。他腕上那几道金红蛛网似的血痕突突直跳,方才在脂粉铺子闻到的蔷薇水甜香早被硫磺蛇腥压得无影无踪,反倒勾得那点阴寒在骨头缝里钻。他下意识按了按怀里那尊黑葫,葫身冰凉,葫口却“噗”地窜出一小簇暗金火星子,落在石阶上“滋啦”一声,烫出个针尖大的黑斑。
“省点气力!”秦劲齜齜牙咧嘴地蹭下台阶,独臂按著刚裹了靺鞨熊胆膏的毒膀子,药膏那股子腥臊臊味儿混进硫磺气里,熏得他自己都直皱眉,“待会儿逮住那粟特腌臢货,老子非把他塞进这蛇窝当耗子药!”
玉真公主拂尘银毫微摆,几点清辉如流萤散开,驱散了洞口最后一点脂粉余香。清冷的光晕滑过陡峭石阶,映出壁上斑驳的暗绿苔蘚蘚蘚蘚,苔蘚蘚下隱隱透出些蜿蜒凸起的刻痕,细看竟是一片片细密的蛇鳞纹路,层层叠叠,如同活物蜕下的旧皮堆积而成。台阶尽头,一片不大不小的方寸之地,散落著一地森森白骨,几片边缘泛黄的硕大龟甲像死鱼鳞片般半埋在白骨堆里,龟甲上刻满了扭曲如蛇的怪异符號。
“嘖,龟壳开会呢?”秦劲一脚踢开挡路的半截腿骨,骨头“咔嚓”一声滚进角落阴影里。他独眼扫过那些龟甲上的鬼画符,啐啐啐啐了一口:“这粟特龟孙属王八的?老巢藏地底下,记帐还用乌龟壳?”
张巡皂靴踏在石阶上,腰牌“哐哐当”轻响。不良帅的眼神可比秦劲毒得多,他蹲身捻起一片龟甲,指腹蹭过那些扭曲的刻痕:“真人,您瞧这字儿…像不像西市胡商会馆门楣楣上掛的那种粟特密文?卑职抄查过几家,都这鬼画符路数。”
玉真公主尚未答话,小十六已捂著鼻子凑过来,肿得鋥鋥亮的左手虚点龟甲,小脸强装出七分不屑:“嘁!粟特密文?孤五岁就认得!不就是把咱家小篆扭成麻吗?看这个——”他肿手指戳向一个形似盘蛇的符號,“这念『纳』,粟特话里『蛇』的意思!还有这个——”指尖滑向旁边一个环状纹,“『迦』,就是『神』!合起来『纳迦』,蛇盘国那腌臢邪神!孤说得可对?”
他得意地扬起下巴,金冠上沾的锅底灰簌簌簌簌往下掉,正好落在旁边另一片龟甲上。那龟甲上刻著一个更繁复的图样:九颗蛇头拱卫著一只竖立的巨眼。
“那这个呢?”秦劲瓮声瓮气地问,独眼瞟著小十六。小皇子噎住,肿脸憋得酱紫,半晌才梗著脖子强辩:“这…这定是腌臢长虫的族徽!孤…孤不稀得记!”
话音未落,张仪騫腕上那蛛网血痕猛地灼痛!一股阴寒顺著脉络直衝心口!他闷哼一声,怀中黑葫像是被这阴寒激怒,“嗡”地剧震!葫口毫无徵兆地“噗”一声,喷出一大团赤金交杂的火焰!火焰並非漫无目的,竟如同长了眼睛的活蛇,猛地卷向小十六金冠灰掉落的那片刻著蛇眼徽的龟甲!
“哎哟!”小十六嚇得一屁股坐进白骨堆里,碎骨硌得他齜齜牙咧嘴。
火焰“呼啦”吞噬龟甲,刺目的光焰中,龟甲並未碎裂,反而发出“滋滋”异响。浓烈的焦糊味瞬间盖过硫磺蛇腥!待火焰倏然缩回葫口,地上只余一片焦黑的龟甲,表面覆盖著一层厚厚的灰烬。
“孤…孤的灰!”小十六心疼地嚎了一嗓子,也顾不得屁股底下的碎骨了,挣扎著就要去扒拉。
张仪騫却已抢前一步。他强忍腕间灼痛,指尖拂过焦黑龟甲表面。簌簌簌簌灰烬落下,露出的竟非龟甲本来的纹路,而是火焰燎烧出的全新印记——那是一片精雕细琢的殿宇楼阁,飞檐斗拱,胡风浓郁。殿门上方悬著一块鎏金匾额,三个粟特文大字灼灼生辉,旁边还有一行清晰的唐楷小字:
**西市波斯商会斗宝大会三日后戌时正**
匾额下方,一个微缩的九头蛇徽记盘踞角落,蛇眼处一点猩红,赫然是方才被火焰焚毁之处!
“斗宝大会?”张巡豹眼一瞪,“那地界鱼龙混杂,胡商云集,往年还有崑崙奴胸口碎大石的把戏!蛇盘国余孽混进去,岂不是耗子掉进米缸?”
“何止米缸,”玉真公主指尖虚点那蛇眼徽记,声音清冷如寒泉,“此乃『蛇眼』九窍之一。斗宝大会,鱼龙混杂,宝气冲天,正是遮掩邪气、转移脏物的绝佳所在。”
“孤要去!”小十六猛地从白骨堆里蹦起来,肿成酱猪蹄的左手“啪”一声拍在旁边半截石墩上,震得糊在伤口的靺鞨药膏簌簌簌簌掉渣,“腌臢长虫敢拿孤的驼铃当幌子,孤就要砸了他们的场子!”他小脸涨红,散乱髮髻上沾著碎骨渣,活像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小阎王,“秦大鬍子!去尚服局给孤弄套最阔气的波斯锦袍!再弄几个金项圈掛孤脖子上!张木头!你那破葫芦揣好了,待会儿谁家宝贝带著腌臢蛇腥,就给孤照死里烧!”
秦劲捂著膀子直咧嘴:“殿下,您这龙爪…还能拍桌子呢?太医署的胡麻油劲儿够足的!”
“胡麻油?”小十六像被踩了尾巴,肿手往袖子里一缩,“那是周刮骨手艺太潮!孤这龙爪,掛满金项圈照样拍死腌臢长虫!”他眼珠一转,又瞥向地上焦黑的龟甲,“张巡!把这乌龟壳给孤包起来!孤要带到斗宝大会当惊堂木,哪个龟孙献的宝带著蛇腥,孤就一龟壳砸他脸上!”
玉真公主拂尘一卷,一缕清风托起那片焦黑龟甲落入袖中。“项圈不必,锦袍可行。张巡,”她目光转向不良帅,“以万年县衙名义,递张名刺去波斯商会,就说…醴醴泉县尉李宓宓,携友赴会,觅宝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