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望却不低头,他继续来说:“陛下,此一时彼一时,而今本就是敌强我弱了,犯险是搏,搏得成自然是好,搏不成,那也是无奈,为今之计,当速速带著族人们,还有那些奴隶,往北去,回黄龙府去,回山林边缘去……保存实力,以图来日之机!”
“你道朕还能听你的?大定城池,何以不能守?我辈与你父亲,好不容易打下的这诸多城池之地,从黄龙府到这大定府,还有那辽阳府,城池数十,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昔日为了这些城池堡寨,死了多少女真勇士?如此基业,你竟轻言放弃了?你何以有脸面去见你父亲?”
完顏吴乞买是真怒,並非全是什么政治利益的爭夺,此时此刻,女真人虽然也开始各自有了私心,但团结的总体氛围还是有的……
便是这一语后,完顏吴乞买转头就问:“斜也,你说!”
完顏斜也开口了:“许宗望说得也有道理,暂避锋芒,来日再图,此是稳妥之策!”
完顏吴乞买面色一变,却听完顏斜也又说:“但此时此刻,咱们兵马並不缺,大定城池本就坚固,若是保得住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基业,只待苏武退去,两三年內,必可再起兵甲十万。但却犯险,其实这大定城池真被围困,那就是困守孤城之势……”
完顏斜也,那是两边都说,不是完顏斜也和稀泥,他不是这个性子,只是事情来得急,他一时也没想定,心中本在犹豫。
却是完顏宗望一语来:“大定府,守不住!若是不走,城破之时,女真一族,亡也!”
“为何守不住?”完顏吴乞买岂能不问?
完顏宗望左右去看,先把满场之人都看一遍,女真人,铁驪人,契丹人,汉人,奚人,甚至也有个別高丽人。
如今都在这朝堂,都是金臣。
看完这一圈,完顏宗望才开口:“宋……不是宋了,而今是那苏武之大燕,有地广万里,有百姓万万,有源源不断的钱粮军械,便是河东与燕云两地,千万之人,良田不知多少万顷,只要我等真在这大定府受困,那苏武无论如何,不说什么几月半年,便是一年两年三年,这城池也要围到天荒地老去……”
完顏宗望,说完这话,便是无奈一嘆……
“南人,冬日,他们顶不住!南人,他们有家眷有家乡,军汉如何长久在此而军心不变?要我说,最多,一个半月,南人破不得城池,必然就退!”
这话何人在说?是一直坐在完顏吴乞买右侧,但没说话的完顏宗磐。
“苏武,不是那般会放弃的人!”完顏宗望据理力爭,许在场大多数人不懂不知,但他知道,没有什么天寒地冻能拦得住苏武。
哪怕……军中冻馁无数,城池不破,苏武必然不会走!
“他不放弃?嗯?自古,自古……高庆裔,你来说,你是汉人,你读的书多,你对南人最了解不过,南人与北人打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几千年的事了……”
完顏宗磐转头去看高庆裔,高庆裔,本算是宗翰心腹,可惜宗翰横死,死早了。
此时高庆裔自是来答:“自古,几千年而下,中原之兵,就不会在北地过冬!这是史书所载,清清楚楚的……”
其实,在对於战爭的各种观点观念上,特別是对待中原的观念上,完顏宗翰与完顏宗望,昔日里本就有本质的区別,两人的观念观点是很衝突的……
完顏宗望,自是“温柔”许多。完顏宗翰,那自就暴虐非常。
高庆裔,显然与完顏宗翰是合拍的,战爭观念上,也更激进许多。
也如完顏宗磐接著说来一语:“便是宗翰还在,定然不会同意你此般还未真正决死就要逃跑之言!”
完顏宗望此时,真就皱眉了,他再扫视全场去,目光停在完顏斜也身上。
完顏阿骨打的亲兄弟,现在就剩下两个了,一个是完顏吴乞买,一个是完顏斜也。
完顏宗望,很需要完顏斜也说句话……
“这大定城池,有我三万多女真,有如此多青壮奴隶,守上一二个月,当是不难的……冬日苦寒,南人怕是连御寒之物都难备,久克不下,南兵真撑得住吗?真能长久围困不退?”
完顏斜也不是看不懂局势,但他真有侥倖,所以,他得把自己的侥倖再问问……问个清楚……
为何侥倖?也不是他们傻。
是因为所有人都深信,三万多女真勇士,必然死战,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包括完顏斜也自己,別看他老了点,但他还有死战之心。
此处殿內的女真人,不论说什么,怎么想,但一定没有一个是怕死的,包括完顏吴乞买与完顏宗磐!
这对於完顏宗望来说才是最麻烦的……
此时此刻,不怕那一点怯懦之心,就怕都不怕死……
完顏宗望只能嘆息……
更听完顏宗磐来问:“兄长,你莫不是荣华富贵享多了,心生怯懦了吧?”
完顏宗望面色好似便秘一般,一时难受不已。
完顏宗磐又道:“兄长放心,但凡真是天寒地冻一来,冷冽寒风刺骨,南人那些底层的军汉,必然叫苦不迭,必然如此!军心自是大乱!长久不得!那苏武在初冬来北,就是做傻事,愚蠢至极!”
有没有道理?
其实很有道理!
连完顏宗望一时都感觉有些动摇了……
完顏吴乞买再说:“你出谋落空,让大金损失粮草无数,你出战不利,打不下一个多是契丹人把守的临潢府,罪责何其之多?此番先不治罪与你,你赶紧把大军带回来,加紧布置城防,此番,只要燕军一退,局势立马就变,南人一走,便再围临潢府,那契丹之人,定是惶恐不已!再与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深冬再破临潢府!临潢府內必然留了大量粮草与契丹人,如此粮草可继,草原可掠!女真大起!”
“陛下圣明!”
“如此好计策!”
“陛下圣明啊!”
左右之人,自是话语连连……
完顏宗望,一时……慢慢低了头……
却听门口,有人大呼:“陛下,南边军情!”
“进来稟报!”
“报陛下,榆关发现燕军骑兵,数千之多,古北口一番发现燕军游骑,好似在探路……临潢府那边,似也有人马出城……”
来了来了,完顏宗望知道,苏武真来了!
却听吴乞买一语:“来得倒是快,显然那苏武也在赶著时间,他也知道深冬难熬,想著速战速决,那就让他在大定府高墙之下嘆息而回!”
其实,眾人想得都对,没有人想错了。
世间之事,许多时候,再不知道结果之前,其实没有什么错。
完顏宗望左右看去,这满殿之人,谁错了呢?
或者说,他完顏宗望就一定对吗?
有些人,兴许有私心,比如高庆裔,他一个汉人,如何愿去受那山林之苦?
完顏宗磐,他想在这座城池里克继大统,唯有这座城池里,他才有可能克继大统……
但完顏斜也,想得也对,城池若是守住了呢?
苏武是真的狠厉,但他真的能压製得住麾下所有军汉天寒地冻里的埋怨抱怨?
不知道……
完顏宗望,许真如完顏宗弼的看法,他与苏武,有些地方很像,有些地方有不太像……
“去吧……把城防固好!”完顏吴乞买的大金天子之令。
完顏宗望躬身捂胸一礼,转身而去。
出门之后,竟一时也有些迷惑……
苏武真来了,连夜到的檀州,到了檀州还不停,连夜又到了古北口……
天亮了,苏武还在走,他看到了山脉之上,或者道路之旁,昔日的破败长城遗蹟……
这里的长城,从春秋战国之燕就有建,秦也有修,汉也有建……
唐朝也在此建过关隘,进出之关隘……
无奈也有……
辽国没建,连关隘都废除了,因为这关隘,昔日就是防他的,石敬瑭把土地一割,辽人第一时间做的事,就是把关隘废除了……
如今,苏武路过这里,看著那些遗蹟,没有唏嘘,只管快马再去,他要过燕山……
本来想著到檀州才能暂时睡个安稳觉,但如今,檀州也睡不安稳了,他得过了燕山山脉,才许有心思去小憩小眠。
如今,诸路人马,唯有苏武,就要走在最前了。
还有军汉沿路在旁呼喊:“龙纛龙纛,陛下到了,快让路!”
“让路让路!”
沿路的军汉,不断回头去,看著龙纛在过,从身边走过,是那天子,真是天子,从所有人身边打马飞奔往前去!
还有那军汉之言:“哎呦,如今咱大王登基成天子了,莫不还要身先士卒往前衝杀?”
“莫不真是?”
“这好吗?”
“这怕是不太好吧?”
“咱家陛下就是这个性子,能怎么办?”
“谁说不是呢?”
“咱家陛下这是信不过咱们?”
“咱陛下可比你能打能战得多,能信得过你?”
“我知道,我又不是要与陛下比什么,我是说,陛下是对咱们不放心,所以还这么身先士卒而去!”
“赶紧走快些吧,快走快走,就这一回了,別到时候陛下的功劳比咱们还高呢,那还挣个屁的爵位!”
“走走走,快些走!”
“哎呦!我的陛下耶!怎么就不能舒舒坦坦在后面坐著呢?”
“唉……”
这话,岂不也是埋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