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牙的话语,毫不留情地刺破了她心存的那一丝侥倖。
她的本意是在斗牙王对奈落下手时,找准时机拿到神无的心臟,可隨著斗牙王將事情挑明,她就必须老实交代。
在这种强者面前隱瞒或者撒谎,最是愚蠢不过。
此刻,斗牙王索要报酬。
报酬·.
神乐茫然地审视著自己。
身无长物,两手空空。
除却这一身呼啸於风中的羽翼,除却这挣扎到千疮百孔却终究未曾凋亡的残躯—·
她唯一仅有的、最珍贵、最后之物便是自由。
那被她视若性命,曾用血与泪、背叛与逃亡才艰难擢取的,自由!
可此刻,为了神无为了那个空空如也,没有“心”的姐姐再次交出这来之不易的自由之羽吗?
代价—..·是否太过沉重?
反正就算奈落安排她去死,她也不会拒绝吧?
到时候神无触怒斗牙王,自己也没了自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只是—
神乐將心神深深沉入这片心海,竭力探寻答案。
然而,那片冰冷的灵魂深处,除却无声的迷雾与刺骨的寒潮·
空洞无物,唯有回声寂蓼。
觉察到周遭凝重气氛的阿昆,抱著睡下的杀生丸,如同受惊的小鹿,不安地来回巡著神情肃穆的父亲,以及跪伏於云端、姿態恭谨近乎凝固的神乐。
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与一丝怯意。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小脚,悄悄將自己与怀中弟弟柔软的小身子,一併藏入了最是温暖祥和的翠子怀抱。
凌月母上虽然也很好,但有时候喜欢捉弄人,
翠子顺势將小小的身躯连同幼年的杀生丸一起温柔拢住,指尖轻缓梳理著阿昆柔软的髮丝。
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初绽的新叶,轻柔悦耳,却也未曾遮掩,清晰地送入了一旁神乐的耳中。
“不用担心,你父上-是只是在用他的方式,点醒他人。”
阿昆扬起小脸,歪著头,水润的眸子里更添懵懂。
翠子唇边漾开一抹追忆的浅笑,眸光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落回自己最初的模样。
“那时的我呀,心中唯有一念一一愿如云间清风,自由游曳於苍茫大地。”
“以一己之力,斩魅,破邪崇,护佑一方水土的黎庶苍生,免受那妖魔肆虐之苦。”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蕴含著一种歷经沧桑后的通透。
“只是后来,你父上用他胸中那捲更为宏大的图景,將这缕桀驁的风,温柔地系住了。”
翠子的目光望向远方层叠的云涛,带著温和的接纳。
“那幅『天地共生、人妖大同』的图景,渐渐也成了我心之所向。如今我们的王庭,正朝著此境篤行迈进。”
她將目光落回阿昆懵懂的小脸,又仿佛是在说予整个云上诸人听。
“即使如我,也因有了那处可以安然归棲的云巢,心便定了。归有归所,行有所循,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最终,翠子清透的眼眸抬起,平静地望向那依旧保持著跪俯之姿的神乐,话语平淡,却字字如珠玉坠地。
“自由与归属,二者从非对立水火心若无惧无掛,便当如水入沧海,风归天宇,本就是共生同辉。”
听著翠子文约约的言,阿昆听得小脑袋瓜晕乎乎的一一懂了,又似乎没完全懂?
她困惑地伸出小手挠了挠发顶。
这一挠就让阿昆后悔不已。
怀里原本抱得就不甚稳当的幼年杀生丸,登时如同轻飘飘的羽毛娃娃,飞了出去。
银白的小糰子划出一道轻巧的弧线,不偏不倚,精准地落进了端坐一旁的凌月带著清冷馨香的怀抱里。
凌月稳稳接住从天而降的幼子,杀生丸也正好睁眼,看著母亲笑眯眯的模样,是一点儿都不想说话,直接闭上了眼睛。
凌月不以为意,反倒看向了阿昆一一方才还一脸憎懂的阿昆,此刻小嘴得跟掛了油瓶似的,大眼睛里瞬间就漫上了水汽,委屈巴巴地绞著手指。
凌月心里不由地愉悦起来一一谁让这小傢伙,寧愿缩在翠子怀里,也不愿意来找她。
她暗付:让你这只小白眼狼,只顾著往那女人怀里钻!
目光流转,凌月微微眯起的金眸,便落回了仍跪伏在地、被沉默气氛包围的风使身上。
她语调慵懒,言辞却如淬了冰的利箭,直刺人心。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罢,小妖怪。”王庭之后的红唇勾起不屑的弧度。
“似你这般微末道行、出身泥沼的妖怪,妖界王庭之內,怕是要用筛子来捞!过江之鯽都嫌其多,无足轻重的货色罢了。”
说罢,她轻抚怀中幼子银髮,眼风却是毫不客气地扫向斗牙,声音带著几分嗔怪。
“还有你这傢伙——”
凌月眸光流转,从斗牙身上略过,又审视起神乐,仿佛在看一件难以理解的物件。
“也不知是瞧上她哪一点了?莫要塘塞妾身说什么『喜欢杀生丸』之类的託辞。”
“將来迷恋妾身孩子的痴情女子,怕是能从最西边的冀州排到东海汪洋去!
5
“她这点单方面倾慕·
发现斗牙看来的凌月,红唇微抿,终究还是將后续更犀利的言辞咽了回去,
只余下鼻尖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斗牙收回目光,声音沉稳,“神乐,起来吧。”
“神无我会救,至於你们姐妹日后的路途—便是你们自己的抉择了。”
“.——-叩谢大人恩典!”神乐缓缓直起僵直的身躯,脸上是什么神色,斗牙已经无心在意。
他远眺著前方的一处山崖。
崖顶风啸。
一座与周遭野蛮环境格格不入、堪称“雅致”的深色木屋,如同蛰伏的凶兽之巢,静踞其上。
那里面,正是此行的目標一一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