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常洛,你怎么看?”
戚继光听到顾宪成的话,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来意?不动声色的冷笑道:
“寅逆造反之后,顾先生为何还在伪朝做官?你说你是南京吏部郎中,难道还承认南京伪朝不成?顾先生是孔圣子弟,这忠义二字怕是有所亏欠吧?”
顾宪成没有想到,戚继光居然质问自己,诘责自己出仕伪朝。站在北朝的角度,这的确是他的一大污点。
平心而论,顾宪成和很多江南士绅一样,本来是支持南京朝廷的。朱寅奉信王在南京靖难之时,他们当时还弹冠相庆,巴不得南方自成一国,巴不得南京再为京师。
毕竟,他们都是南人!
所以当时,他们很少有人辞官,大多数人都继续官居原职,摇身一变成为南朝之臣。
可是接下来,朱寅独断朝纲、专权跋扈,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行事一意孤行,不但不肯放权,而且油盐不进。还任人唯亲,近小人远君子,对君子贤达们毫无敬意,视逆耳忠言如洪水猛兽。
简直就是独夫民贼!诚不可与之共天下!
他们彻底失望了。原来,江宁氏还不如万历爷。
江宁氏这种窃国巨蠹,盗世狂枭,凡有识之士,必将与其势不两立!
但顾宪成又不能就此对戚继光解释,只能违心的说道:
“这只是我等的权宜之计,我等并非老马恋栈,更非舍不得官位,实是虚与委蛇,身在曹营心在汉而已也。”
“大将军试想,若非我等暂时留任,谁来掣肘贼臣朱寅胡作非为?谁来遮护江南百姓?谁能阻止朱寅屠戮无辜?谁能冒险联络忠臣孝子、蛰伏待机、酝酿义举拨乱反正?我等虽任官南京,心实在北京!此等曲心为国之心,大将军不可不知啊。”
说到这里,顾宪成神情悲愤,一脸痛心疾首之色,“若非我等忍辱负重,贼臣朱寅已经北伐、北方漕运已被切断!如此,大将军能否顺利率军南征,尚在两可之间!”
“大将军质疑在下忠义二字有亏,敢问麾下,亏在何处?举头三尺神明在,在下问心无愧,暗室无亏!”
戚继光听到这里,心中暗叹一声,为大明感到很悲哀。
这就是国家养士二百余年,培养出来的正气熏染的君子吗?
这个顾宪成他是听说过的,乃是江南士人领袖之一,在士林中颇有清望。
可是这个风评不错的人,今日跑到自己军中,居然大言不惭、厚颜无耻的颠倒黑白、胡说八道,一副道貌岸然之色,满腹矫饰险恶之心。
这等虚伪小人,居然就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清贵文臣!
国事被这些人把持,难怪大明江河日下,国运衰微啊。
稚虎说的对,所谓的正人君子、缙绅士宦,就是大明之敌!国之蠹虫!
宦官贪酷暴虐,文臣虚伪无耻,虽说泾渭分明,实乃一丘之貉。
戚继光也懒得戳破顾宪成的谎言,意味深长的笑道:“如此说来,是老夫失言了,老夫久在军中,出言无状,顾先生莫怪,还请恕罪啊。”
顾宪成风轻云淡的摆摆手,翘足而坐的说道:“麾下客气了。麾下乃国朝名将,威震寰宇,在下敬仰多年,今日一睹麾下虎威,何幸如之。”
“在下今日此来,一是代表江南诸公,代表我东林书院的同道,欢迎麾下大军过江。大军一旦过江,这粮草之事我等愿意承担一二,也算为国效力。”
“二是帮助麾下,内外同心,共诛国贼朱寅!”
言及此处,顾宪成不再翘足,语气转为激扬,神色也肃然凝重起来:
“朱寅乱臣贼子,倒行逆施,自封僭越摄政,冒天下之大不韪,滑天下之大稽,沐猴而冠,罪大恶极!此等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况吾辈乎!”
“汉贼不两立、王道不偏安!我江南仁人志士,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寝其皮,以雪君父之耻、以报社稷之仇、以拯朝纲之危!”
“奈何寅贼势大,我等空有报国之心,难逞孤忠之勇也!只能隐忍而发,以待天时!”
“如今,麾下以国朝之名将,奉旨讨叛剪凶,十万大军饮马长江,百战精锐挥鞭句吴。虎威如春雷惊蛰,正气如长风偃草,妖氛遂有瓦解之势,枯木乃有逢春之机。南国百姓闻王师已到,劫后余生之际,无不喜极而泣啊…”
戚继光心中腻味至极,可他毕竟是百战老将,十分沉得住气。他耐着性子听顾宪成啰里啰嗦的说完,这才不动声色的说道:
“顾先生一片冰心,老夫俱知。诸位忍辱负重,相忍为国,老夫感佩无比,当上奏皇上,明言诸位苦心。”
顾宪成暗道:“我们需要你一个武将替我们分辨?北京朝廷有的是人替我们辩解。我们需要的只是你的兵马。”
他欠着身子拱手道:“如此,那就谢过麾下了。”
戚继光问:“南京叛军还有多少兵马?”
顾宪宪早就等着戚继光这一问,当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不多,南京内外加上水师,总共只有四万人,其中一半还是原来的南京官军。贼臣朱寅的兵,最多两万,其中还有近半是水师,陆师也就一万多人。”
戚继光抚须道:“也就是说,只要击败朱寅从海外带来的两万水陆兵马,贼军就大势已去了。”
顾宪成再次翘足而坐,手中折扇在掌心一敲,“不错!朱寅虽然处心积虑,可他的兵并不多。他的办法是用靖海军制京营,再用京营制外省卫所,层层牵制而已。他虽然已经招募了近十万新兵,却刚刚训练,离练成还早得很。”
“麾下一过江,就是狮子搏兔之势。只是南京两面临水,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大军若是硬攻,怕是劳师费帑、旷日持久。”
戚继光道:“你们想帮老夫里应外合?”
顾宪成点头:“我等有把握说服城中一部分守军,到时打开城门,里应外合,让麾下尽快收复南京。不过…”
“不过我等想要麾下一个承诺!”
戏肉终于来了,要戚继光一个承诺,也就是条件,这才是他今天的来意。
“哦?”戚继光佯装好奇,“什么承诺?老夫不敢说一定会答应。”
顾宪成随手送上一顶高帽:“麾下深明大义,爱民如子,在下料麾下必然答应。”
“寅贼占据南国之后,大肆搜刮钱财充为军饷,还将南国诸太监搜刮的金山银海,全部据为己有!其中最少上千万两,是我江南百姓的血汗啊。”
这真就是血口喷人的诬陷了。
朱寅在南国秋毫无犯,何来大肆搜刮?别说对百姓,就算对士绅豪右,也没有动手。
十分温柔了。
所谓大肆搜刮充为军费,纯粹就是顾宪成等人无中生有。
至于南方各省太监,虽然被朱寅下令锁拿入京斩杀,可是他们搜刮的一千多万两银子,却是被抄入南京国库,并未成为朱寅的私产。
朱寅向来公私分明。
可是顾宪成一张嘴,已经解入国库的银子,居然变成了被朱寅私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