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鲸也是北人,平时拿了盐商、晋商很多孝敬,此时也表态支持沈鲤,“沈相公说的是,眼下朝廷,民心比银子更重要!银子没了,还有其他办法。可是失去民心,那就大势已去了。”
“娘娘或许不知,这盐商们可不仅仅是商人那么简单啊。北地的士子,很多人都是他们资助的。很多官员,都和盐商相交。朝廷若是逼迫他们认捐,那真的会把他们推向南京伪朝。”
郑贵妃蛾眉一皱,“那朝廷缺银子怎么办?内帑只剩七百多万两,国库只剩一百多万两,加起来才九百万,又能坚持多久?最多到明年底,国库、内帑就全部亏空!到时怎么办?等死不成?”
王锡爵道:“不如…认捐者封赏官爵。认捐一万两,赏锦衣卫千户,认捐三万两,赏指挥使…”
郑贵妃心中委实难以决定,既想要盐赏的银子,又怕失去“民心”。
正在这时,忽然高淮进入殿中,禀报道:“启禀娘娘,国舅郑先生求见,他想单独拜见娘娘。”
郑贵妃听到弟弟回京,立刻精神一震,对众人道:“几位阁老先回文渊阁吧,张鲸也回司礼监。出去告诉百官,皇上很好,太子也很好。”
“是!”王锡爵等人领命,一起退出文华殿。
郑贵妃等他们走了,当即宣“弟弟”郑国望进殿。
身穿红色官服、玉树临风般的郑国望进入文华殿,稽首下拜道:
“臣钦差总督五省练兵大臣、兵部侍郎郑国望,拜见摄政皇贵妃殿下、拜见监国太子殿下…”
“快起来吧!”郑贵妃嫣然笑道,赶紧上前亲自扶起“弟弟”,一脸亲切温和的说道:“你我姐弟至亲,何须如此?你又不是外人,用不着这么一板正经。”
郑国望还是一脸肃然的说道:“国家自有礼制,臣安敢因私而废礼?自当循规蹈矩。”
郑贵妃有点心疼的说道:“吾弟瘦了,也黑了。练兵很是辛苦吧?”
“太子,给你舅舅倒一杯茶。为了你的江山,你舅舅风里来雨里去,可谓劳苦功高,你可不能忘了。”
“是!”太子朱常洵站起来,亲自给郑国望斟茶。郑国望连说不敢。
她酷似郑贵妃的姣好面容,此时晒黑了些,也瘦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很是干练,气色倒是不错。
“阿姐放心,臣弟都习惯了,不怕吃苦。”
郑贵妃关心的问道:“忠勇营练得怎么样了?”
郑国望放下茶杯,摩挲着黏贴的漂亮小胡须,欠着身子回答道:
“有银子就是好办事,五百万两内帑在手,臣弟是无往而不利。军饷给到二两,每日口粮给到二升,果然两个月就招募了十万青壮,还都是精挑细选的兵苗子,咱们北方子弟适合当兵,最不缺的就是好兵源。”
“臣弟用的是戚继光和朱寅的练兵之法,吃饱饭的日日苦练,虽然很费钱粮,却是大有成效,一年后就能练出精兵。”
郑国望虽然是个女子,可她跟着朱寅和戚继光,多少学了一些东西,悟性又高,练兵统兵还是有一套的,已有名将之姿了。
郑贵妃凤目一凝,“每月二两?这军饷是不是太高了?边军才一两五钱啊。你这兵,竟是戚家军的月饷!”
郑国望摇头,“这是没办法的事。阿姐,臣弟招募的士卒,可是在应募者中十里挑一的选出来的,比边军、西军都要严苛。朱寅招募的新兵第一年每月才一两,我却是翻倍!唯有如此,招募到的兵才能压过朱寅!这一招,臣弟是跟戚继光和朱寅学的,既然是学,那就应该更狠!”
“军饷厚,口粮多,臣弟就能玩儿命的训练他们,让他们效死力。只要练出了这十万虎狼之师,朝廷就不怕没银子!”
郑贵妃好看的娥眉紧蹙,“这么练兵,实在太烧钱了!这是十万人啊,不是万儿八千!你这么干,每年光是忠勇营的军饷一项,就要费二三百万两银子!哪里养得起?还有战马呢?军器呢?我给你的五百万两,又能撑多久?”
“国望,你就是把姐姐卖了,也养不起这十万大军呐。”
郑国望微微一笑,“阿姐,臣弟这次亲自回京入宫,就是管阿姐要银子的。臣弟要造办最好的甲,买最好的战马,还要督导工部造出精良的火器和刀枪,不能偷工减料,银子怕是不太够用,臣弟还需要三百万两!”
郑贵妃呆呆看着“弟弟”酷似自己的脸,忽然鼻子一酸的流下眼泪。
“你也欺负我!就会管我要银子!之前给了你五百万内帑,五百万啊!这才三个月,你张口又是三百万!”
“你不如把我们母子卖了!卖给朱寅领赏,岂不安生!”
监国太子朱常洵,听到舅舅开口就是银子,而且还是三百万两,顿时也是一脸不悦。
“阿姐。”郑国望很是无奈,“朝廷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朱寅。此人是个大大的强敌,臣弟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很难是他的对手。”
“臣弟原本以为,朱寅会切断漕运,还担心北方缺粮。结果…他居然没有!阿姐,仅此一条,就足以证明此人是何等厉害。”
“此人可是建文后裔,他若是成事,岂有我们的活路?对付这等绝世枭雄,岂能不全力以赴?”
“眼下银子不重要,粮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兵马!”
说到这里,她目光一寒,“只要有兵马在手,没了钱粮就去抢,就靠打仗发财!这也是跟朱寅学的!”
“抢谁?抢大户、抢藩王、抢盐商、晋商!只要兵马在手,他们只能给银子给粮食!只要不对穷苦百姓加征,只加征富人,天下就乱不了!这句话,还是朱寅当年告诉我的!”
“可若是咱们手里没有靠得住的精兵强将,我们就镇不住那些富人,征不到他们的钱粮!”
“阿姐,你再给我三百万两银子,等我练出忠勇营,不但不要朝廷一两银子,还会还给朝廷一千万两!阿姐,你信不信我?”
郑贵妃神色犹豫,终于咬牙道:“好!我再给你三百万内帑,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就靠你自己!剩下的银子,还要给九边发军饷!”
“好!”郑国望很是高兴,“臣弟一定会为阿姐、为太子练出十万虎狼之师!”
郑国望其实很清楚,北方其实有钱粮,只是钱粮不在朝廷手里。北方钱粮若真的不能自给,当年元末大乱之时,为何蒙元还坚持了十几年?
为何金国坚持了一百多年?
所谓北方钱粮不能自给,其实只是朝廷的说辞,目的是多加征南方的赋税。北方那么多田土,若是真不能自给,那北方还不能独立建国了?这岂非荒谬?
可是,虽然北方钱粮足以自给,但钱粮大多在藩王、豪族、勋贵、外戚手里。
百姓是真穷!
要让豪门大户交纳钱粮,刀子就必须要够快,刀把子还要抓的牢固!
郑贵妃答应给银子,郑国望也没有心情多待,当下就要陛辞出京,回洛阳练兵。
没错,为了招募五省新兵,她将幕府定在了洛阳,位置最合适,更有利于招募善战的秦晋子弟。
郑贵妃眼见“弟弟”要走,赶紧叮嘱道:
“国望啊,虽然你为了国事操劳,可也别忘了家事。你都快三十了,也有妻有妾,却还没有生儿育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实话告诉阿姐,你是不是病了?”
“阿姐多虑了。”郑国望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臣弟能有什么病?算命的说了,臣弟只是没有子女缘。”
郑贵妃一双凤目定定看着郑国望,眸中满是探究和质疑之色,看的她心里发毛。
“阿姐,你别这么看着我。”郑国望如芒在背、如坐针毡,“臣弟还有要事,就先告辞出宫了。”
郑贵妃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刚才那个猜测太荒谬,她点头笑道:“好,那你先回去吧。”
郑国望站起来,还没有出殿,高淮就神色不渝的进殿,捧着一道奏疏,跪下道:
“娘娘!小爷!高丽王的奏疏到了,东藩之主好生无礼!请娘娘、小爷息怒!”
“什么?”郑贵妃脸色一沉,“呈上来!”
等到她拿过高丽王的奏疏一看,顿时面如寒霜。
“不借?这是拒绝了我大明天朝?”
原来,高丽王收到大明借粮的诏书,找了一大顿借口,最后一石不借!
而且高丽王的语气也不太恭敬了。显然已经知道大明南北分裂,这才有恃无恐起来。
郑贵妃气的钗簪乱颤,“高丽不是大丰收了吗!怎么会没有粮食!几年前,大明白白送给他们一百多万石粮食!如今只向他们借五十万石,他们居然一石没有!”
“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之前差点被倭寇灭国,是大明救了他们!如今毫无感恩之心,反要落井下石!可恶至极!”
“这高丽真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百年也喂不熟!”
郑贵妃凤颜大怒,狠狠将高丽王的奏疏扔到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