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斥妄议嫣然立威,迎灵舟大宝候讯
————又是旬日过后,山南道、定州
康昌懿路中遇到了一队真修游骑,靠着过人本事,总算险险甩过。
这些游离在主阵之外的队伍双方都有,惯来做些捉生、袭扰之事,寻常人遭其揪住,可不会似康昌懿这般轻描淡写。
待得康昌懿风尘仆仆回得定州大营,正待拜见师父储嫣然,却听得师丈戚不修言其正在主帐议事。
五姥山主持的叶州地方被黎山一脉兽群冲垮、杨家主杨勇成身殁,匡琉亭自马不停蹄地去了山北道好做主持。
二位真人担心这金枝玉叶,待得公爷甫一露面,便就紧紧相随其身侧。毕竟二人纵算敌不得白参弘,豁出去与匡琉亭争一逃命机会总也不难。
是以真人不在,此时在叶州主事的便是绛雪真人门下兰心上修。
这坤道行事酷烈,便连己方上修虚应故事、一经查实,亦要打生打死,全然看不出来半点儿该是合欢宗的处事作风。
且常年一身狐媚打扮,身侧却连个伺候的面首亦无,当真古怪另类。
不过因了其一身本事常人难以企及,是以在定州大营威望甚著。
莫说如邝尽忠、储嫣然这类豪家之主、自在散人。
便连本应寺佛子尕达、戴县许家许灵芝、辽原妫家庶长妫白夫、葬春冢当代道子沙山等大家之后,对其亦是钦服十分。
此时兰心上修迟迟未来,一众上修早已列齐等候许久,饶是如此,这些平日里头眼高于顶的大家贵胄,面上却皆无半点儿怨怼之色。
不过眼见得盏中灵茶都已见得,外头那奉令官却也无通报意思,与储嫣然对坐的沙山将目中那丝淫邪之色掩在眼底,轻咳一声,发难言道:
“近来军中正是乏人时候,听闻储道友门下亲传却是因了个人私事返往云角州去躲了清闲。沙某智短,却想不出来这是何道理,还望储道友解惑一二。”
储嫣然在这帐内算不得个人物,遭人发难本来也不足为奇,或是有些人待得乏了,能侧耳勉强听得一嘴算作消遣。
但既然沙山提到了正在享清闲的那方云角州,众修便就不约而同地打起精神,将眼光探到了二人身上。
说到底,秦国公府辖内三处战场,叶州已破,杨家覆灭,五姥山难压住兽群,现都已撤往山北道要匡琉亭亲自主持大局;
定州照旧岌岌可危,公府着朱彤引了一部牙兵过来,许灵芝、妫白夫、沙山这些有来头的各领僮仆,万兽门甚至抛家舍业、受了诏令跑到山南来助,便连一直客居秦国公府的佛子尕达亦也出来抛头露面,其中隐喻不言自明;
亦就是说,独有云角州一方破了两仪宗道兵大阵,可以安闲太平、休养生息。这局面若说是颍州费家领着辖内各家一手促成也罢,可明明是匡琉亭挺身出手方才扭转大局。
这便不怪定州大营各家对于云角州大营生些怨怼。
毕竟照着众修所想,颍州费家这番可是演都不演,哪怕凑支偏师过来虚应故事,也都能堵上这流言蜚语。
可费天勤这老鸟当真桀骜,除了二位真人之外,愣是谁都难被其正眼相看,连这点儿面子功夫亦都不愿做了出来。
你家费叶涗还能活得几天,便算我家真人都未来此,也不该是你小小费家能得轻视的。
是以沙山这番发难,名义上是对着储嫣然,实则却是与费家不满,谁让你与费家女婿关系千丝万联?
储嫣然伤势未好,面色还未回转,本在阖目调息,猛然闻得对面沙山那诘问,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她眸子里头好似有汪澄碧的清泉,睁眼刹那,却令得阅女无数的沙山都觉有些怦然心动,不过很快即就被这坤道的脆声发言抓回了神。
“敢问沙道友可有父、可有母?”
“沙某又不是世上灵精、天生地养,如何能无有父母?”
储嫣然轻点螓首,再问言道:“既然道友有父有母,那妾身弟子生母于家中出了变故,能不回转数日?”
“重任在身、忠孝难两全的道理,总不消沙某还与道友言讲吧,”沙山面色一正,慨然言道。
直令得储嫣然觉得这贵家出身的子弟是不一般,好似“正义凛然”四字就嵌在了脸上。
这美妇人都还未及说话,便就听得沙山抢言说道:
“再者言,重明宗康大宝正妻出自颍州费氏,依然健在。既然健在,那道友家弟子这番离阵,却又是回去拜得哪个母?!”
储嫣然不及应答,反是瞄向了另一侧的妫白夫,伸出葱指点着对面沙山、轻声笑道:
“妫道友,妾身愚钝,不过听这沙道友言语之意,是言‘生母非母’,却不知妫道友是做何想?!”
本还笑着看戏的妫白夫倏然一愣,几息过后,面上便就冒出来盛怒之色。倒也不单是怨沙山口无遮拦,亦怨面前这巧舌如簧的美妇人是在包含贼心、祸水东引。
帐内人谁不晓得妫白夫是辽原妫家庶长身份,储嫣然这番笑问于其而言却也难答,便连沙山亦都幡然悔悟,只觉自己一时口快、失言害人。
然妫白夫面上怒色未做持久,妫家这类名门世家规矩森严,他又不是顺风顺水、遭人捧在心里长起来的嫡脉出身,从小不晓得见过了多少刁难不公、人情冷暖,哪里能因储嫣然一句笑问,即就转了立场。
但听得他淡声开腔,隐含不悦:“储道友还是先答沙老弟问,讲一讲这正值用人之际,道友弟子为何临阵脱逃?!”
妫白夫不动声色之间,即就给康昌懿身上罪名再加重一级,储嫣然仍旧淡然十分:
“劣徒临行前,妾身还特意向朱主薄求过告假诏令,妫道友此言,是不是在讲落了公府印鉴的帛书,不过是一纸空文?”
“这妇人”妫白夫只觉头顶一沉,似是凭空落了个物件在上头。
也是怪了,辽原妫家子弟、戴县许家、葬春冢两家子弟近来私下不告而走的多了去了,只要不摆在台面上来,其他家的上修亦也懒得多言,毕竟少有人愿意得罪元婴门户。
是以沙山、妫白夫以己度人,料定储嫣然也不会去守那已成摆设的规矩,却没想到
妫白夫正在着恼,侧目却又看得朱彤虽不发言,却又是面生淡笑看了过来,登时心觉不好、矢口否认:“道友莫要攀诬,妫某哪有此意?!!”
见得妫、沙二人目中厉色,储嫣然却是惧也不惧,面上淡笑褪去、红袖一甩,正色言道:“今日到底是谁在无故攀诬,帐中尽乃国之忠臣,当是不消妾身多言。”
“‘帐中尽是国之忠臣么?’这话自是不假.”沙山冷笑一阵,复又言道:“可我等在此浴血奋战时候,有的人正搂着娇妻美妾,享尽齐人之福呢。”
这话一出,帐内众修却才有了些同仇敌忾意思。
储嫣然照旧不惧,淡声问道:“沙道友明言便好,既是言之凿凿、又何必煞费苦心好与他人遮掩。”
沙山倏然一怔,脸上那正色再难维持、反渐渐添了些狰狞上去:
“好、好,那便明言。云角州那边,受了你储道友提携多年的康大宝,怎么见得我定州情形,就能安如泰山?!!
左拥右抱还则不够,见死不救亦还罢了,偏还要家中庶长也脱阵回去、好做膝前尽孝。这厮眼里头,真还有半点家国大义吗?!”
“哦,沙道友这话说得却是”储嫣然抓得破绽,美眸一亮、脆声反问:“论及‘提携’二字,于武宁侯而言,谁又比得公爷呢?
自公爷收复云角州伊始,武宁侯便就在帐下效力。百余年间,不仅公爷简拔其身、言其忠勇,便连今上也曾拨冗亲见、厚封名爵。
便连这军帐之中,除了妾身之外,亦还有朱主薄照拂过武宁侯许多,道友怎不一般诘问?!”
一旁的朱彤听得心头一叹,暗道从前怎未发现这迷在情瘴里头的美妇人有如此诡辩之能?!早晓得沙山发难时候,便就不独坐高台了,现下却变得有些难以收拾。
朱彤稍有悔意,然储嫣然却还未有停下意思,又开腔厉喝:
“军国大事,上有公爷定夺、下有主理云角州大营的丰城侯安排,武宁侯自该听其差遣。听得沙道友语中意思,是要武宁侯抗令不尊?你这到底是对公爷不满、还是对丰城侯不忿?!!”
沙山倏然一怔,他是有不满不忿不假,可这心思掩在内里,与被人当众揭穿,却是两回事情。
若是有只言片语传到匡琉亭耳里头,或是飘到了费家那扁毛老鸟身前,他沙山便算背着葬春冢今代道子的名头,怕也难得周全。
既是言不过了,桀骜惯了的沙山便就也懒得再与储嫣然好做纠缠。
“你这贱”
自血剑门覆灭过后,沙山便在两河道桀骜惯了,登时犯了衙内毛病,只是口中污言正待脱出,却就听得帐外有声轻问:
“在闹个什么?!”
这言语虽轻,却压得帐内众修不敢开腔,各自落回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