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庙中,渠帅波才忧心忡忡,拜倒在大贤良师张角与大医张宝的面前。而等他抬起头,就露出一张四十岁左右,带着伤痕的、粗犷的脸。
“渠帅波才!困朱隽于长社”
旁边的张承负眼神明亮,打量着这位黄巾军中难得的军事人才。他已经从其他门徒的口中得知,这位“波才师兄”是逃亡的戍卒出身,曾经在益州的西南夷地戍过边,有过实打实六七年的军事经验。只是南方瘴疠,戍边艰难,军官盘剥残暴。若不逃亡,必然是死在他乡的下场!
可等波才千辛万苦,逃回家乡后,才发现田地宅院早就被大族兼并。家中妻离子散,身上挂着通缉,再也没了种地的指望。而就是在这种绝望的时候,大贤良师来颍川传道,收纳了波才与同行的逃亡戍卒,发展出了这一支颍川的太平道。再往后,逃亡戍卒波才戴上黄巾,经营七八年,逐渐成为了颍川渠帅大方,传道数万人.
“波才!明年甲子年春,我太平道大河南北三十六方,同时起兵你在颍川北边,能召集多少门徒信众,一同起事?”
“禀大医!这得看今年旱情的情况!若是大旱严重,夏收和秋收都绝产.我等颍川太平道振臂一呼,十万颍川信徒,都会举着木锄耙犁起事!因为若不起事,大伙儿都会活不下去,必然是个饿死的下场,只等着有人来领头而已!”
渠帅波才咬着牙,脸颊凶狠的刀疤抖动,眼中却显出痛苦与不忍。他是真正出身底层的渠帅,非常清楚大旱天灾的可怕。他很清楚,无论太平道起兵还是不起兵,都意味着数以十万计的黔首尸骨,注定铺陈在河南河北的原野上!在这天灾人祸的逼迫下,黔首百姓举兵是死,不举兵更是死。等死,唯有放手一搏!
“波才,十万颍川信徒中,有多少丁壮,多少精锐门徒,可以编组成军?”
“禀大贤良师!我颍川是大郡,人口极多!若是今年旱情严重,秋收绝产明年起事,全郡至少能召集出数千精锐门徒,四、五万丁壮。其中不仅仅是我太平道的信徒,更包括各县各乡的饥民!至于老弱妇孺,若是能有赈济,恐怕十几万都打不住!”
渠帅波才斩钉截铁,对起事的规模很是肯定。闻言,张承负眉头一扬,也为这颍川郡的人口之多,感到心惊。这一郡的人数,怕是抵得上扬州数郡了。大贤良师张角沉吟了片刻,看着波才的眼睛,郑重地再次问道。
“黄天所鉴!波才,那若是让你带领信徒,往东北进发呢?你能带着多少人,离开颍川?”
“啊?往东北走?不进攻郡治阳翟吗?”
听到这一句话,渠帅波才浑身一震,刀疤脸上都显出了惊讶。他迟疑的看了眼两位大医,再次问道。
“贤师!往北还是往东?您想让我们去哪里?”
“嗯,往北,从陈留郡到东郡,然后在燕县-白马过河,进入冀州.或者往东,过陈留到济阴郡,入兖州大野泽哪条路线,你觉得更容易?”
“我们十几万信徒,穿郡过州?不可能!贤师,这不可能!信徒们拖家带口,根本走不快,也弄不到迁徙的粮食!而十几万人连绵数十上百里,毫无队列可言,沿途的郡国兵,可以轻易选择一处击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迁徙!”
闻言,渠帅波才连连摇头。他的军事经验很足,很明白这种大规模行军的艰难。尤其是老弱都有、匮乏粮食、沿途都有敌人的情况下,这完全是不可能实现的转移!
而大贤良师张角默然片刻,深深看了张承负一眼,才声音低沉,甚至有些艰涩地回应道。
“波才,不是十几万人的转移,而是最多两三万丁壮!你不带老弱,只带上数千精锐门徒,再选出两万愿意转移的丁壮。然后,向北边或者东边行军,只要入了东郡或者济阴郡,就会有兖州的太平道门徒接引!”
“至于颍川本地的老弱信徒在转移前,你们带人攻灭最近的长社钟氏,再破几个世家大族的庄子,把大族的存粮发下去!然后,就让信徒与饥民们,四散求活去吧!”
“嗯,若是如此安排,你认为颍川黄巾,是向北撤离容易,还是向东撤离容易?”
“什么?!攻灭钟氏和其他世家,把存粮发下去,只带走骨干主力,让其他信徒自行求活?这!这!!贤师,何至于此啊?!.”
渠帅波才瞪大了眼睛,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一刻,他似乎看到了无数血淋淋的尸体,不仅有信徒与灾民的,还有世家大族的!而这样的尸体层层迭迭,会有十几万具,甚至更多更多!
“波才,颍川是世家大族的颍川。这里离洛阳太近,我太平道的黄巾军在这里,是坚持不下去的,必须做出转移的计划来!否则,等待你们的结局,恐怕就是全军覆没.”
“贤师!”
渠帅波才唤了一声,咬紧了牙,脸上刀疤不停抖动。好一会后,他才看着上首两位肃穆的太平道大医,艰难答道。
“黄天所鉴!贤师,若是真得这样.那我等颍川的黄巾主力,愿选第一条路,北上冀州!”
“为何是北上冀州?东去兖州大野泽,不是更近些、更容易些吗?”
“不一样的,贤师!兖州和冀州不一样的!”
渠帅波才摇了摇头,深吸口气,虔诚的伏地答道。
“冀州是我太平道的主道场,是三位大医最初的传道之地,也是我太平道信徒心中的圣地!若是非要颍川黄巾转移,离开颍川家乡那就只能去冀州,去巨鹿的太平道场!那里才是信徒们满心期望的所在,是黄天降临的希望,也是死后离黄天最近的地方!!”
“若是数万丁壮信徒舍弃亲人,离开家乡,那就既是为了求活,也是为了求死!而我们平日的传道中,给他们死后的许诺,就唯有冀州道场,唯有黄天乐土而已!”
渠帅波才红着眼睛,一字一顿。他一句“求活也求死”,让张承负睁大眼睛,脖颈都生出了鸡皮疙瘩。而两位大医互相对视,一时肃然无言。数息后,众人齐齐握紧了手中的符箓,唯有虔诚祈愿,为死也为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