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战术思路,在一个不统一的指挥体系下,一个不好就会产生致命的误伤,或者错失战机。
再譬如,最核心的班组战术差异。
山西民团的作战风格,苏耀阳在之前的交流中也提到过,虽然同样借鉴了三三制,但其核心却是围绕着班组里的m1919通用机枪或者bar自动步枪展开的,班里的其他步枪手都是为了保护和辅助机枪火力输出而存在的,是一种以火力为核心的攻坚战术。
但八路军则完全不同。
由于长期以来火力弱、弹药缺、重型装备极度匮乏,八路军的战术基本上还是以灵活机动的游击战和出其不意的袭击战为主。
部队讲究的是打了就跑,充分利用地形(如隘路、陡坡、密林),在敌人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发起攻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使其重武器(如坦克、重炮)无法发挥威力。
其核心特点是:战斗发起突然,结束迅速,绝不恋战。
山西民团和八路军,此前从未有过两支地面部队一同联合作战的经验。
现在要是骤然将双方的士兵混合在一起,让他们去打一场高强度的攻坚战,恐怕不仅无法形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反而会因为指挥混乱、战术思想冲突而导致不必要的问题,甚至造成混乱和伤亡。
陈旅长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那深邃的目光在苏耀阳带着微笑的脸上和远处日军盘踞的山头上不断逡巡。
作为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黄埔一期高材生和高级将领,他的战略洞察力,自然远非寻常人所能比拟。
仅仅是片刻的沉吟,那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来,瞬间就想通了苏耀阳这番提议背后的深层含义。
这哪里是什么“江湖道义”或是客套,这分明是一份厚礼!一份用实战来教学的厚礼!
苏耀阳这是想借着这次攻坚战的机会,让八路军的部队亲身体验、亲身参与一场现代化火力支援下的正规阵地战。
从炮火准备、空中压制,到步坦协同、步兵小队在优势火力下的推进战术……这些都是八路军目前因为装备和资源限制,极度缺乏的实战经验。
与其说是“联合进攻”,不如说是一场“联合军演”。
一场用日本人的阵地和生命作为教具的实战演习,苏耀阳这是想让八路军的指战员们,在战争中亲身学习和感受未来立体化战争的模式。
这份礼物,不可谓不重!
想通了这一层,陈赓心中对苏耀阳的评价又高了几分。此人不仅有雄厚的实力,更有开阔的胸襟和长远的战略眼光,绝非一般的军阀可比。
他不再犹豫,对着苏耀阳郑重地拱了拱手,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感激:“苏团长,多谢您的好意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不客气了!”
说罢,陈旅长立刻扭头,对着身后一名早已待命的通讯员,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传我的命令,让新一团和新二团,立刻停止休整。
分别加入到左右两侧山岭的战斗序列中去!命令他们,必须无条件配合山西民团兄弟部队的指挥,一起拿下这两座山头!”
“是!”
那名通讯员挺直了胸膛,大声应诺,随即转身飞奔而去。
很快,陈旅长的命令通过无线电和传令兵,火速传达到了正在后方收拢部队,准备喝口水喘口气的丁伟和孔捷耳中。
“什么玩意儿?你说旅长让我们的人,插到山西民团的队伍里去,配合他们作战?”
看着刚刚赶到的传令兵,孔捷的大嗓门几乎要掀翻不远处的那顶帐篷,“旅长是怎么想的?我们跟他们打法能一样吗?这不添乱嘛!”
作为独立团的前任团长,孔捷的性格直来直去,心里藏不住话。
他深知自己部队的战术特点,让他带着人去打一场规规矩矩的阵地攻坚战,还是和一支装备、战术都完全陌生的部队协同,他本能地就觉得不靠谱。
面对孔捷的质疑,前来传令的通讯员只是板着脸,复述着旅长的原话:
“孔团长,旅长说了,‘有意见也给老子憋着,这是命令!这次是让你们去学习的,不是去逞能的!谁敢不执行命令,或者在战场上跟友军闹别扭,老子回来要他的好看!’”
这番不留情面的话,瞬间让孔捷瞬间没了声音。
他知道,陈旅长一旦用这种口气说话,那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
事实上,随着雨势的停止,山西民团原本零星但持续不断的攻势也暂时停了下来。
在皮若愚的命令下,一些已经冲到半山腰、与日军纠缠在一起的部队,甚至在其他单位的火力掩护下,主动脱离接触,从刚刚占领的前沿阵地暂时退了下来。
整个战场进入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平静,只有军官们的呼喝声和机枪的轰鸣声在山谷间回荡。
在距离前线大约三公里的一片相对平缓的开阔地上,民团炮一团和炮二团的阵地,此刻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被雨水浸泡了数日的地面变得格外泥泞松软,简直就像一块巨大的沼泽。
炮手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忙碌着,他们正用工兵锹和锄头,奋力挖掘着新的炮兵阵地。
这活计干得格外辛苦。一锄头下去,带起的不是干爽的泥土,而是一大块稀烂的泥浆,挖开的坑洞很快就被周围渗出的地下水填满,变成一个个浑浊的水洼。
士兵们浑身沾满了泥点,汗水和泥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但没有一个人叫苦。
他们深知,自己多流一滴汗,前方的步兵兄弟就可能少流一滴血。
在火炮阵地的不远处,十几辆满载着155毫米和105毫米炮弹的道格重型卡车,正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油门被踩到了极限,发出沉闷而吃力的轰鸣。
尽管后轮已经装上了粗大的防滑铁链,但在这种极致的泥泞路面上,车轮依然常常陷入原地打滑的窘境,激起大片泥浆。
司机们涨红了脸,一边死死把住方向盘,一边扯着嗓子指挥。
周围的士兵们则纷纷上前帮忙,他们找来石块、木板、甚至是砍伐的树枝,拼命地往疯狂空转的车轮底下垫,试图增加一点可怜的摩擦力,让这些满载着死亡与毁灭的“钢铁巨兽”能够挪到指定的卸货点。
炮一团团长张志豪,正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土坡上,双手叉着腰观察着整个阵地的进度。
他看着那些在泥地里挣扎的卡车和忙碌个不停的炮手,眉头紧锁。
他对着匆匆赶来的几名营长大声吼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挖也好,填也罢。
半个小时后,我一定要看到所有的火炮全部进入阵地,完成放列,标定好射击诸元!”
他伸出手指,用力地指向盘龙岭的方向,加重了语气:“你们都给老子记清楚了!我们在这里每多耽搁一分钟,盘龙岭上正在给咱们堵住鬼子退路的八路军弟兄们,就要多承受一分钟的危险!他们的压力,就会大一分!”
“是!”
几名营长齐声应诺,没有一句废话,敬了个礼便立刻转身跑开,将命令层层传递下去。
在“时间就是生命”的巨大压力下,炮一团和炮二团,总计一千多名官兵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他们有的用手刨,有的用身体去扛,甚至有人脱下衣服去吸炮位下的积水。
半个小时后,奇迹真的发生了。
在付出了无数汗水和努力之后,两个炮兵团,数十门大口径榴弹炮,终于全部架设完毕,黑洞洞的炮口,如同蛰伏的巨兽,在炮手们的操作下,缓缓昂起头,遥遥指向了日军阻击部队所在的两侧山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