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在紫蓬山之后的是大潜山的刘长遇,这人就是个乡野的头目。
年纪三十上下,高瘦,穿著一身油腻的皮甲,头上的散发用根断了头的木簪胡乱束著,几缕碎发贴在额前,脸上满是风吹出来的褶子。
他也带了一把刀,和那个王稔一样都用刀鞘套著,只不过刀的长度却要长不少,看著像是双手持握的。
这刘长遇进来后,也站定在堂外,眼神直愣愣地盯著门槛,不敢往上看。
听见堂內没声响,才偷偷抬眼扫了圈案几,见上面摆著冒著凉气的三勒浆,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又赶紧低下头。
跟著他来的人倒是不少,有十来人,却各个穿著草鞋,甚至一些还穿著补丁,各拿刀枪,其中还有两个拿了猎弓的,这会已经被背鬼们给下掉了。
和紫蓬山的人一样,他们也被看在廊房下,只能眼巴巴看著自家魁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巴巴地站在堂外。
只可惜,他们这个位置看不到堂內,也不晓得那位“呼保义”是何等样子。
而最后进来的就是三河圩王茂礼、王茂昭、王茂章三人。
和前面两拨人的穷酸不同,王家三兄弟穿著更体面,也更加武家风范。
三人全都披著铁鎧,行走间虎虎生风。
那年纪最大的就是老大王茂礼,身材最为魁梧,国字脸,浓眉大眼,一看就是典型武夫的样子。
这人骨节粗大,腰间掛著一柄鯊鱼刀鞘,行间大开大合,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啪啪”作响,身上有著浓烈的豪杰气。
在他旁边身后的是老二王茂昭,人看著就是个粗胚,满脸的络腮鬍,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同样穿著一领铁鎧,甚至样式就是唐式明光鎧,只是又刷了一层漆,没那么耀眼。
不用说,准是从庐州府库里流出去的。
这王茂昭是最混不吝的,走过来的时候,瞪著一双牛眼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扫著廊房下的这些保义军背鬼们。
可你说他滚刀肉吧,他忽然看到一个手拿铁枪的铁甲武士轻飘飘望了他一眼,人就慌得抖了一下。
什么怪物啊!拿著个铁枪当棍使?假的吧!
但虽然这么腹誹,他还是忍不住靠向自己大兄。
在他的身后,就是三河王氏三兄弟的老三王茂章。
他的这些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年十五六的样子,可已经长得和两个兄长差不多高,同样穿著铁鎧,头上扎著一黑色的头巾,乾净利落。
王茂章同样注意到了廊房尽头站著的执铁枪的铁甲武土,下意识对这人点了点头。
对面那武士正是在帐下都武士中都排在前列的王彦章。
他也看到了那个王茂章,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个猛士,那身铁鎧套在他的身上就和没重量一样,行走间都轻悄悄的,只有甲片在撞,也是因为欣赏,王彦章冲那王茂章点了点头,然后就继续守在廊房下。
三河党王家三兄弟到底是土豪过几代了,也曾来过衙署,所以一到堂前,率先就给里面的赵怀安抱拳行礼,大喊:
“三河圩王茂礼、王茂章———,哼,王茂昭,见过节帅。”
“见过节帅!”
这话是气哼哼的老二王茂昭说的,抱拳拳就鬆手了。
而也是王家三兄弟说这番话,旁边的紫蓬山和大潜山的三人才后知后觉,也跟著行礼。
那王稳慌忙拉著王缩抱拳,声音发颤:
“紫蓬山—王稔,见过节帅。”
刘长遇跟看学样,双手抱拳,弯看腰说了句:
“大潜山刘长遇,见过节帅。”
和周公山是正经的打家劫舍的好汉不同,这两山几乎就是土著,平日里接触的就是乡官一流,如何见过赵怀安这么大的官,此时连站著都有一种想逃跑的衝动。
赵怀安也看向了那个王茂章,这人的精气神都不一般,看来庐州草莽也出豪杰。
他对於其他几家的猥琐和没有及时行礼並不在意,指了指堂下的案几,笑道:
“都坐吧,找空处坐。”
赵怀安这一笑,堂內的氛围顿时一轻,两三和三河王家兄弟也放鬆下来。
其中王家老大和老三好好些,这会带著老二给赵怀安谢礼,那边王稔、王缩、刘长遇直接就已经奔了过来,隨便找了一个靠边的席位就盘腿坐那了。
可刚盘上腿,几人就注意到前头的那些武士们全部都跪坐著,当时腿就放下了。
三人实际上都是很底层的,日常已经不会再出现跪坐了,反而是唐代的上层社会,以及这种需要分宴的场合,依旧採用这种古老的跪坐礼,以示尊卑。
没见到这会只有赵怀安斜靠著软榻上,手搭在支起的腿上?
王稔、王缩、刘长遇三人又不傻,当然意识到盘腿不合適。
於是赶紧將腿收起来,小心翼翼地坐在腿上,他们也不敢多靠案几,深怕碰坏什么东西。
刘长遇最机灵,他找了一个最靠边的位置,小心翼翼盘坐著,忽然看到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几子,顺手就塞在了屁股下。
哎,別说,正正好。
怪不得那些个武土坐得那么笔直呢!
然后他就偷瞄著旁边王家兄弟,见王稔坐著那压著膝盖,疼得牙咧嘴,那小的王缩更是不敢坐实,只能半蹲著,忍不住发笑。
但到底过往情谊在,他用手肘捅了捅王稔,示意他们学自己。
这下子,王家兄弟才恍然,赶忙將坐几塞在了屁股下,终於舒坦了。
这些小动作都被赵怀安看在了眼里,这两山党有点意思,可能是有几分勇力,但终究是乡野里的武人,骨子里的侷促与畏惧压根藏不住。
然后他就看向王茂礼三兄弟,见他们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恍然,便笑著对老墨喊道:
“老墨,给他们三个拿马扎来。”
原来三兄弟是穿甲来的,这会跪坐下去,一会都站不起来,要出丑的。
而那边王茂礼感受到了赵怀安的善意,连忙给赵怀安抱拳行礼,口呼:
“谢节帅赐座!”
身后两个弟弟也跟著唱道。
这会三个马扎搬来,就放在一眾保义军將的下面,望著虎视的眼神,王茂礼硬著头皮,带著两个弟弟坐了过去。
別说,三人本就雄壮,又是坐在马扎上,此刻还颇有几分气势。
尤其是老三王茂章更是有一种少年豪杰的气度,看的在场不少些保义军频频侧目。
三人刚坐下,赵怀安就对老墨道:
“老墨,剩下的蓆子都撤掉吧!”
老墨点头,便招呼衙署的仆隶来把剩下的蓆子都撤掉了。
这下子,三河王家三兄弟,紫蓬山的王家两兄弟,以及大潜山刘长遇都愣了。
不是,人家周公山的张崇还没来呢?
这就把蓆子撤了?
而这边念头刚起,外头传来唱报声:
“周公山张崇携山中好汉十八人,求见。”
赵怀安捏著手里的酒杯,抿了一口三勒浆,然后对那些发呆的豪州土豪,笑道:
“冰镇的三勒浆,趁冰的时候喝,去去暑气!”
然后他才点头,淡淡说道:
“让他们进来吧!”
於是,堂外屋檐下,手持铁枪的王彦章雄声大吼:
“进!”
话落,一阵的甲片撞击声,一名头包著红头巾,脖子上又绑了个丝带,穿著一身黑大鎧的粗壮武土,在十八名披甲武士的簇拥下,晃晃悠悠地进来了。
在廊房下,此人对堂上的赵怀安,恭恭敬敬喊了一句:
“草人张崇,见过节度使。”